砰地一聲。
紮實沉重的撞擊聲。
她的拳頭撞在一個掌心。
蕭恆已經躍到台下,將呂志鴻推到身後攔下這一拳。
蕭恆道:「這是軍隊,不是屠宰場。」
銀環道:「是他找死。」
「客隨主便。你要按我的規矩。」蕭恆警告,「如果你想合作的話。」
銀環看著他的臉,似乎在他臉上查找和自己相似的陰翳痕跡。看了一會她笑起來,「我說過了,六郎,我看你的面子。」
蕭恆鬆開她的拳頭,轉身扶起呂志鴻,問:「能自己站住嗎?」
呂志鴻咬緊牙關,頭上冷汗涔涔,硬撐著點頭。
蕭恆頷首,舉起銀環手臂,道:「第一回合,銀環勝。諸位但有異議,儘管再戰。」
他眼睛刮過驟然闃寂的校場,「——如果沒有,那就上前來,迎接我們的姐妹弟兄!」
第一個上前的是梅道然。於情於理都是他。
梅道然把蕭恆擋在身後,這是個戒備的姿勢。他帶著笑問:「怎麼稱呼?」
銀環也笑著,鮮紅嘴唇貼到他耳邊,吐信般說:「六號。」
她面頰閃爍的近乎死人的青色冷光映到梅道然臉上。梅道然瞥蕭恆一眼,哈哈笑起來,大聲道:「哦,銀環姑娘,久仰久仰。」
這支「反戈」隊伍姿態高調地入駐潮州城。很多人發現,他們像配合作戰的一套兵器,雖無戰友感情,但彼此的熟悉比手足還深。同時,向來紀律嚴明的蕭恆對他們展現了異常的包容。
青泥不比常人,本事超凡,個性古怪,尋常士兵在他們眼中不過待宰牲畜。但凡摩擦,很可能引起內鬥乃至血屠。為此,蕭恆特許他們另起爐竈,而這次比試正是防止潮州營不平,讓他們明白分營的必要性。
雖如此,對這群古怪可怕如同野獸的隊伍,潮州營依舊心存排斥。青泥們或許樂得清靜,但肯定不會樂於接受惡意。一個接一個事件連接,形成一條足以影響局勢的環扣鎖鏈。
連鎖的頂端出現在挑戰結束之夜。
呂志鴻心氣消沉,醉後再次挑釁銀環,被銀環折斷手腕。蕭恆親自探視,並加以申斥,記二十杖,傷愈後領罰。
五日後,呂志鴻勉強恢復活動。銀環茶碗裡出現黃石草。
這是一種潮柳地帶常見的藥物,常用來作麻藥之用,據說過量服用能夠軟化筋骨,使武人成為廢人。
但這件事,卻沒有鬧到蕭恆面前。
名喚鶴紅的青泥四號坐在她身側,聽到她把茶水往地上一潑。水珠濺地噼啪作響時,她臉上露出一抹毒藥似的微笑。然後她會走窗戶出門,蛇一樣盤踞在一棵大樹上,再蛇一樣做出自己的致命一擊——
鶴紅想著,聽見窗戶輕輕一響,像被風撞開的聲音。
鶴紅沒有抬頭,繼續打磨手中一枚鐵鉤。他想潮州的這群犬彘是該吃些教訓。青泥不在乎是否被尊重,但他們絕不容許一群蠢貨成為自己的攔路石。後來,他有一瞬間訝異呂志鴻居然在第二天太陽升起時依舊存活,緊接著他明白,銀環在殺人途中,遇到了更有趣的獵物或玩具。
***
月下,泥土濕潤,閃爍如同湖沼銀光。
岑知簡抱幾卷醫書路過,聽到樹梢響起幾聲清脆鳥鳴,仔細再聽,居然很像女人笑聲。
他轉身離開,但奇怪的是,他走到哪裡這隻鳥跟到哪裡。他能聽到樹間生靈飛動的聲音。
岑知簡要往廊下走時,一道黑影從樹上躍下,銀輝勾勒出她女人身形的同時也勾勒出她的手臂肌肉線條。她那隻纖長粗糙的手一隻蛇頭般躥向岑知簡臉側。
在她即將觸碰到岑知簡時,岑知簡被人向後一撞一拉。梅道然已經擋到他身前,聽口氣依舊帶笑:「半夜跟人,不好吧。」
女人笑道:「的確。可我只跟了一程,有人可是跟了一路呢。」
岑知簡手腕驟然有些發痛,梅道然握得他用力了。他聽到梅道然聲音冷下來:「你想幹什麼?」
「不幹什麼。」女人說,「就是好奇,想見識見識,叫多方爭來搶去的這位小岑郎是個什麼寶貝。」
岑知簡撥開梅道然,對她道:「我沒有你想要的東西。」
梅道然心中一緊。
銀環未必不是另一個卓鳳雄。她趕到潮州,而種了觀音手依舊活過大限的岑知簡也在潮州,她未必不會從他身上打解藥的主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