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恆凝視她許久,目光又恢復毫無溫度的樣子,「無論如何,錦水鴛之禍與你相干。你既已認罪,就聽候處置吧。
他站起來,「我會去找你女兒。」
蘇小雲渾身一僵,接著對蕭恆背影咚咚叩頭,「妾叩謝侯爺大恩大德,叩謝侯爺大恩大德!」
蕭恆身形一頓,終究道:「我不是建安侯。」
蘇小雲猝然抬頭,神情惶惑,「你不是建安侯……可你的名字……?」
「我是叫蕭恆。賤籍的蕭,長久的恆。」蕭恆的手打開牢門,「這是我的本名。」
他沒有多言,也不再留意蘇小雲的反應。關門出去後,蕭恆對門外等候的梅道然道:「將她帶出去,杖二十,別在人前。其他人繼續審問,從良人中剩下的奸細全部留待處理,剩下的送大院那邊去。」
蕭恆關閉潮柳兩州所有妓館後,將妓女安排進幾處空院,給她們提供織機繡面,叫她們做活為生。妓女從良依舊頗多非議,但人言卻是很難禁止之事。秦灼位高權重尚且為人不齒,更何況這些卑弱女子?而世人對女子的惡意,總比對男人更盛。
梅道然驚道:「這就完了?」
蕭恆默了一會,「找找她女兒。」
梅道然倒吸口氣,「你佛祖啊,大慈大悲普度眾生來了?」
「師兄,」蕭恆看向他,「曹苹沒找到,也不會找到了。」
婁春琴做事滴水不漏,不會有活著的任何一個人得知曹苹行蹤。英州曾以此為誘餌催逼梅道然出城,從俘虜招供來看不過誆騙之計。十年來杳無音頻、生死不聞,如此世道,就算找到曹苹,必然已同這些女子一般不人不鬼。
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個曹苹,又有多少個婁春琴?
梅道然欲言又止,蕭恆握住他手腕,「叫大夥都去我軍帳前頭,我有話說。」
***
梅道然按蕭恆吩咐,安置香案、香爐、黃酒諸物,一條長板凳落下時,蕭恆走到軍帳前。
爐中青煙裊裊,蕭恆走到案前,道:「錦水鴛一戰,我雖死裡逃生,卻有百餘兄弟魂斷於此。今日我請大家前來,正是要清算這筆血債。」
火藥點燃時程忠也在樓上,雖僥倖未死,但也傷了腿腳,只道今生再難上馬。他目眥欲裂,大聲喝道:「將軍將那奸細提出來,把她千刀萬剮以解此恨!」
蕭恆道:「細作蘇小雲,奉賀蘭蓀之命扣押秦少公書信,欲叫我和英州鷸蚌相爭,好叫羌地坐收漁利。但此事她不是主使,她也沒有主使的本事,我已下令,杖二十,以懲其罪。」
程忠叫道:「將軍,咱們知道你是慈悲心腸,可她到底害死了咱們這麼多弟兄!將軍要留她性命,老程不能答應!」
人群議論紛紛,也大聲附和:「請將軍處死蘇小雲!」
「請將軍處死蘇小雲!」
蕭恆高聲道:「安靜!」
眾人雖氣憤,聲浪卻漸漸平息下來。蕭恆沉聲說:「大夥忘了,除蘇小雲外,還有一個禍首,和一個罪魁。」
梅道然瞬時明白過來,剛要講話,蕭恆已開口道:「我是潮州營的統率,圍攻錦水鴛是我的決定,兄弟們衝上樓來也是為了解我的困境。我本該立死當場,是離我最近的將士推開我,他在我面前粉身碎骨了!」
眾人一時默然,隱有哽咽之聲。蕭恆深吸口氣:「這是我的決策失誤,他們因我的失誤而死,他們死了我還活著!身為主帥判斷不明,徒令百餘將士無故捐軀,我才是真正的禍首!」
程忠急聲道:「將軍,這明明是英州羌地那兩個王八羔子使的歹計,怎麼能怪你!」
「錯就是錯,有錯當罰。」蕭恆道,「我杖蘇小雲二十杖,是她的確有過,但她該受的罰當止於此。我知道大夥瞧不上她,她是個妓女,還攀附了賀蘭蓀,但她也是盛昂的妻子,是咱們的弟妹和嫂子!老盛臨終有言,要我好好照顧她,他的白骨埋在黃沙裡帶不回來,是我辜負他。現在,咱們要處死他有隱衷的妻子,叫他今後斷絕香火做個孤魂野鬼嗎?」
蕭恆緩了口氣,繼續道:「待蘇小雲受刑後,我會逐她出潮州。但還是那句話,她該受的罰當止於此。我不是。」
梅道然也急了,「知道你要嚴明軍紀心裡有愧,但你他媽不是找死嗎?你死了這些人怎麼辦?」
一片譁然間,突然響起一陣鼓掌之聲。
程忠見有人挑事,心頭火蹭地躥起,掉頭看去,見人群後走出個風塵僕僕的少年人。馬跟在後,他穿一身青布文士袍,看著蕭恆,一下一下地鼓掌。
趕在程忠動手之前蕭恆已開口:「來了。」
梅道然忙衝程忠喊:「鬆手,這是咱們將軍新募的軍師!」
眾人讓出條道,李寒四下拱拱手,走到人前,抬臉看蕭恆,「聽聞將軍衝冠一怒,險些命喪黃泉。這不尋思著你我相知一場,怎麼也得見最後一面,託孤也好遺言也罷,總得有人記錄在冊。在下一路上輓辭都撰好了,沒成想將軍還全胳膊全腿地站著,倒是意外之喜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