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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蒼璧轉過頭,面上不忍愧怍之色一閃而逝,他嘴唇線條抿得極緊,手卻扶上刀柄,鏗然一聲,雪亮刀光照上蕭恆脖頸。

***

趙荔城嘟噥什麼,手臂一揮打落酒罈,人也歪倒在李寒腿邊,突然用清醒的聲音問:「監軍,啥時候動?趁他們都醉了,咱們先下手為強啊!」

李寒臉埋在臂彎,低聲說:「殊不知人家也抱著一樣的心思,都裝醉等著做黃雀呢。」

趙荔城罵一聲:「媽的,咋整?」

「我們要動,得先皇帝出手。雖則是徹頭徹尾的叛逆,但自個最好不要落下話柄。有道是『逼上梁山』,精髓就是一個『逼』字。」李寒不以為恥,條分縷析,「彭蒼璧有皇帝之命,耗不起,定會先發制人。但輿情上,後手才有優勢。」

「他可不是先發制人嗎,將軍都給他押下去了!」趙荔城慌忙壓低聲音,「我知道將軍本事,可彭蒼璧也是個難纏的塊頭,將軍雙拳難敵四手啊!」

李寒悠悠道:「你不奇怪,怎麼沒瞧見梅藍衣嗎?」

死一樣的寂靜。

眾人昏昏如醉,暗潮洶湧。

未幾,不遠處爆發一聲驚喝,滿帳軍士前一刻在伏案,下一刻已拔兵跳起,森森刀光劍光相對,趙荔城提刀在手疾衝出去。

蕭恆的營帳已被打開,裁縫濺了滿身血跡,伏在地上瑟瑟發抖。梅道然正抽回刀刃,一具士兵屍體砰然倒地,揚起大片沙塵。

他身後,彭蒼璧被緩緩推出來,頸前橫一口環首長刀。

蕭恆將彭蒼璧挾在身邊,面對彭氏軍隊林立的刀尖,慢慢走向人前。彭蒼璧臉色紅白交加,目光落在他持刀的左手,緩緩嘆口氣:「是條漢子,也好一身本事,可惜生成了逆賊!」

「彭將軍莫要倒打一耙。」李寒走到人前,臉上沒有半分醉意,「皇帝已然招安,將軍便是人臣。將軍為臣,退狼兵、敗齊軍、保雁線、奪庸峽,歷朝所失之土收還大半,是數代未成之奇功!皇帝名為封賞,實是以將軍為鉏麑,欲效晉靈君賊殺趙盾之事。有道是晉靈公不君,敢問當今陛下,可能君否!」

彭蒼璧厲聲道:「蕭恆割據一方,尾大不掉,又勾結南秦少公,公然藐視朝廷威嚴!李寒,你敢說你們擁兵至此,沒有絲毫反心?還有你,鎮西蕭將軍,若是易地而處,你會放任一個逆賊出身的功高震主之人坐大至此嗎!」

「不會。」蕭恆說。

彭蒼璧愣了。

「皇帝要保龍椅,我要保命。」蕭恆道,「我與皇帝在爭生死,你卻與我論對錯。彭將軍,你是個痴人。」

李寒輕嘆一聲:「雖大抵是徒費口舌,但我還是要多講一句,彭將軍,你若就此繳械受降,蕭將軍會保你性命無虞。」

彭蒼璧放聲大笑:「一日虞家軍一世虞家軍,大將軍臨終託付,虞家軍上下誓死追隨陛下!今日我有負陛下,合該一死!」

他扭頭看向蕭恆,「折你一隻右手,一直不甚過意。如今賠你一命,蕭將軍,咱們就此兩清!我死後,望你善待我這些兄弟,他們都是貧苦出身,全是可憐人!我這裡謝過了!」

語落,彭蒼璧目光一凜,投頸撞向刀口。

一股熱血飛濺,他砰地一聲雙膝跪地,雙目猶睜。

蕭恆那隻持刀左手落下,冷聲道:「降者不殺。」

天幕如同產褥,一片斑斑血紅里,娩出太陽嬰兒般的頭部。落日底,死亡與新生交際之處,響起一道兩道、十道百道拋落兵器之聲。

皇帝賞賜的美女被遣回原籍,皇帝賞賜的黃金用來賑濟百姓,皇帝賞賜的綾羅仍裁作里外七套壽衣,不多久,蕭恆風光大葬天子使者彭蒼璧的消息傳遍大梁每一寸角落。

李寒叫人撤下樑字大旗,扯了塊紅布,揮袖題了兩個大字:

反了。

***

新旗懸掛當夜,蕭恆坐立難安。

揭竿一事非同小可,蕭恆和李寒拿定消息當夜便給岑知簡去信。說是給岑知簡,到底要告知誰大夥心知肚明。

可時隔一月,回信依舊未到。

他和秦灼兩斷後,和潮州的信件聯繫都由梅道然負責。蕭恆打定主意,立刻趕去梅道然帳中。

一打帳簾,藥草苦氣四下涌動,泥爐底火光微微,白汽從爐蓋縫隙溢出。

梅道然見是他,也沒招呼,繼續嘗藥。

蕭恆快步上前持住他的手,把藥碗取過了,湊近聞了聞,轉頭看向梅道然,「你在給岑郎試藥,治嗓子的藥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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