砂礫在烈風中舞如蜂陣,一時間天色驟暗,一輪陰紅血日下,平地飛射出亂如箭杆的野獸之兵。如麻的黑色獸影間綠光閃爍,狼眼涌如螢群。狼群的嘶吼聲摻雜在奔跑聲、牙齒咬合聲里,唐東遊落下鐵面罩,拔出鋼刀向前一指,厲聲叫道:「殺!」
「殺!!!」
戰車和狼群迎面飛撞,鐵器撕扯利牙,雙方在血肉模糊和開膛破肚的慘叫聲里繼續衝鋒。烽火台那縷微乎其微的光亮後,舉起新的火束,將齊國豹旗照得血紅。
唐東遊左臂的鐵甲被狼牙咬得變形,他奮力砍斷一頭灰狼的脖頸,手臂顫抖得不知是脫力還是恐懼。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明白,出發前蕭恆對眾人的一席話:
「我知道大夥都不怕死,此戰也都報了必死的決心。但面對被狼群活活撕碎的恐懼,和我們與人廝殺的恐懼截然不同。待到陣時,我能體諒大夥會動搖,對著狼群我也會怕!但我們這三千人絕不能退,退者立斬不赦!這裡,蕭恆先給大夥磕頭賠罪了!」
他跪地給眾人叩了三個響頭。
他知道自己把這三千人推進一個怎樣的煉獄,但他別無選擇。
鋼刀被狼牙奪住,腥臭血涎濺在掌上,狼頭大張血口就要咬斷唐東遊一條臂膀。在他抬腿踢踹之前灰狼已被重重一擊,叫一把長刀刺穿甩在地上。
唐東遊要去扶那人,卻被那人攙在身邊。
蕭恆的鐵面罩已被咬碎一半,渾身不知是人血還是狼血。唐東遊支住他左臂,發覺他整條臂膀也在輕微顫抖。
混亂中,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哨聲。
尖利,悠久,像一類鷙鳥的長嘯。一瞬之間,狼群竟止息動作,低聲呼嚕著伏身退步。
蕭恆望向烽火台,台上士卒聳立,圍簇一個帶甲人影。
那人揚聲叫道:「鎮西蕭將軍,久仰大名!」
蕭恆示意士兵扶好唐東遊,聲音發冷:「哪有鎮國公孫將軍聲名之盛!」
唐東遊心中一凜,齊國鎮國將軍公孫子茀,齊帝最為倚重的一員虎將,元和年二攻西塞,奪十城亦屠十城,所至之處未有活口,故有西閻羅之稱。
公孫子茀言笑溫和:「蕭將軍過譽。我主本意滅人奪城,但天有好生之德,在下亦有惜才之意,將軍既為叛逆出身,如今何必苦做婦人馬前走狗?這樣,將軍若肯就此投誠,在下願在我主面前為將軍作保,定許將軍厚祿高官。」
蕭恆冷笑一聲:「能廢話,不如下台走一招。」
「在下有自知之明,蕭將軍凶名遠揚,絕非我輩能敵。傳聞將軍身手如獸,我便以狼兵以待將軍,這才叫旗鼓相當。」公孫子茀笑道,「在下再問最後一遍,將軍不肯降?」
唐東遊咬牙切齒,突然聽蕭恆迅速說道:「西面是頭狼,我去殺它,等狼群圍攻我,你帶人突圍。」
唐東遊剛要說話,蕭恆已看向公孫子茀,高聲道:「恕難從命!」
公孫子茀倒在意料之中,嘆息道:「可惜一條好苗子。也可惜你手下戰士勇猛,那小先鋒拚死丟火把進烽燧,恐怕也沒想過,是否真的有援兵來救?」
「年紀輕輕就被狼群撕成碎片。」他看向蕭恆,「蕭將軍,你的前車之鑑。」
蕭恆卻沒有再看他一眼。
公孫子茀尚未舉哨,便見蕭恆一摔馬韁,瘋一般像西邊狼群衝去!
他躍下馬背時長刀劈落,金灰皮毛血光迸濺,頭狼後腰血肉翻綻,憤恨地引吭高叫。狼王的肌腱力量非同小可,蕭恆一刀腰斬它的計畫並未奏效,灰風一旋時四方狼群應聲而動,齊齊向蕭恆奔來!
有那麼一個彈指,初入長安的那個雪夜從蕭恆腦中一閃而過,同樣逐風而去的還有火光下,那血紅衣影和雪白面孔。這轉瞬根本不足以讓蕭恆分神,甚至算不上「想」,但它就是如亂墜天花般從蕭恆眼前一眩,飛去,吹遠。那是一種近乎返照回光的錯覺。
頭狼一聲怒號,旁下四條雄狼頃刻躍起,獠牙如同利劍,當即要將蕭恆撕成碎片。他右手使不出半分力道,只得借環首刀勢遮掩翻滾躲過。撲騰如棒打的群狼圍堵里,乍然又一道哨響,狼群瞬時熱血沸騰,更加猛烈地向蕭恆奔咬而來!
蕭恆身軀壓得極低,是一個近乎野獸蓄勢攻擊的姿態,他身體裡影子的鬼魂又騰騰地死灰復燃。那一瞬間他似乎是野狼之一而不是人,環首刀不再是兵器而是他的爪牙,但他一匹孤狼只有單爪。
他迅速調整呼吸,竟滾身在地飛刺向頭狼身下,借頭狼身軀遮掩的瞬間長刀上豎,撲哧一聲後,頭狼重重歪倒在地。
狼群短暫的混亂里,蕭恆迅速翻身抽刀,大聲叫道:「突擊!!」
天徹底黑下來,殘月高掛,戈壁慘白如練,蕭恆眼前卻是一層紅染一層紅。血流從眼眶裡流下,沿半副鐵面罩滴答墜落,他身形依舊緊繃,不敢有分毫搖搖欲墜的跡象,野獸要比人敏感得多。
唐東遊往東撕開口子,大聲喝人衝出包圍,扭頭叫道:「老盛,帶人走啊!」
盛昂自從上次因軍械糾紛一事被蕭恆罰下陣去,一直未上戰場,今日終於得戰,一腔血勇勝平時百倍。他剛想回話,烽火台又一道哨向,狼群如同浪頭般將蕭恆淹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