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幹個屁。」梅道然給他一拳,「皇帝這是被齊軍牽掣抽不開身,真有一天大軍壓境,就咱們這萬把人,干,拿什麼干?」
蕭恆說:「招安是條後路,我若一死,你們總能周全。」
聽他這話一出像拿了主意,眾人忙叫道:「將軍!」
蕭恆笑道:「急什麼,我又不是尋死之人。此事干係重大,得好好想兩天。但有了這道旨意,至少細柳營不會再難為我們。大夥提心弔膽了這些日,如今也能鬆快鬆快,今晚好好吃一通酒,破個例,許吃醉!」
落日西沉群山,篝火烈如朝陽。
這兩年時局板蕩,眾軍從未痛快吃醉一次,如今得令,終於全然鬆快下來。不多時,酒肉飄香里,柴火畢剝聲響,緊接著划拳聲、大笑聲、拊掌聲、起鬨聲、傳唱民調聲,彼伏此起,經久不息。
蕭恆雖開了口子,自己卻沒有吃醉的習慣。他酒量好,還好自製,腦袋微沉便再不肯吃。此時眾人多已酩酊,更沒有力氣灌他。
石侯歪在他腿邊,盔落在地上,嘴裡還咕噥著什麼。蕭恆將盔頂給他放在身邊,也就撐膝起身,自己回了營帳。
他到底有些乏,手鬆了松領口,打開帳子。
一隻酒罈骨碌碌滾到腳邊。
帳內一片漆黑,蕭恆卻看得清晰。行軍榻前,是他日思夜想、卻避而不見的那張臉。
蕭恆手仍撐著帳,僵立片刻,啞聲叫道:「少卿。」
第298章 六十四拉扯
黑暗中,秦灼默默立起來,像個素白的孤魂。
他望著蕭恆的眼睛藏著好多感情,一隻破裂的繭皮般,裡頭那感情的翅膀振翼欲飛,卻始終被他的上下眼帘包裹著,撲撲楞楞在他眼眶裡衝撞。那感情的黑色的蝴蝶的翅膀。
對望許久,沒有一個人動,秦灼像突然想起自己該是個沉醉的人而非清醒的人,又緩緩從榻邊坐下,那點收放自如的微醺之意再度染上他的臉頰。
他那夜說了那樣絕情的話,本該自此一別兩寬了。蕭恆今日見他,壓根弄不清因由。
他又要見自己做什麼?不不,他決計不會後悔。秦灼堪稱風月場裡的浪子,哪裡會朝一隻蹬掉不久的敝履回頭呢?是又有什麼事情?還是虎賁有什麼不便利,他想自己援只手?自己對他來講,還是「有用」——只是「有用」的嗎?
再或者,他果真吃醉了。醉後,把這裡錯當成什麼地,把自己錯當成什麼人。
蕭恆強打精神,又輕輕叫他一句:「少卿?」
秦灼低著頭瞧鞋尖,手指交插,互相輕輕捏著,低低答應一聲。
說不定是真吃醉了。
蕭恆沒再思量,他一個住在院子的人,是怎麼醉著跑到自個的帳子裡。秦灼的心思好難看透,如今他再沒這個心力。
蕭恆把領口重新掩好,走到桌前提茶壺,空的。他突然有些尷尬,手上想做點什麼,點了盞油燈,又慢慢走到秦灼跟前。
秦灼垂著頭,他這麼站著總感覺像審訊,便半蹲下身,抬頭瞧秦灼的眼睛,說: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秦灼睫毛一顫,低聲說:「不要,我不要。」
他小聲嘀咕什麼,連蕭恆的耳力都沒聽清。他靠近一些,問:「你要什麼?」
秦灼的氣息吹拂上臉,沒有半絲酒氣。
他說:「我要你。」
這句話一出,蕭恆反像被劈臉打了個耳光,眼底那點光徹底灰掉。他抬眼看秦灼,啞聲說:「少卿,你醉了。你看著我,我是誰?」
秦灼沒料到他這樣講,愣愣看了他一會,慢吞吞從榻邊站起來,扭頭就要走。
他走到案邊,燈光跳進他眼角,像沁了淚意。背後,蕭恆仍蹲在原處,一動不動,像塊樹的根瘤。
秦灼身形一滯,突然把燈吹了。
蕭恆聽見咚咚的腳步聲,每一聲都帶著他的心一塊跳,熱氣從鼻前一掃,嘴唇陡然被狠狠咬了一口。
秦灼捧緊他臉頰,惡聲惡氣道:「蕭重光,我看你用不上眼睛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