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昂忙說:「少公言重。」
秦灼放下手中兵刀,「民間購刀艱難,你都是走什麼管道?」
盛昂道:「還能有什麼辦法,只能咱們自己開爐打鐵,反正現在潮州柳州的地界是將軍說了算。但難就難在,咱們這邊既沒有銅礦又沒有鐵礦,要大規模鍛鍊兵器,實在難啊!從前剿匪拿來的東西也不頂用,但有總比沒有強,湊合過吧。」
「兵器是將士的性命,這事沒法湊合。」秦灼說,「將軍一向重視軍械,雖說大部分武器是咱們自己來打,但一直從外頭購置精銅精鐵。材料上好,怎麼會出這麼差的兵器?」
盛昂撓撓頭,「這事卑職就不清楚了,卑職只管看著家夥。」
秦灼思忖片刻,「藍衣,把帳調來我看。」
梅道然給他找來軍營帳簿,秦灼沒翻兩頁就攢起眉頭,問:「這帳都是誰在管?」
盛昂說:「咱們也不認字,是從前柳州州府的幾個師爺。」
「柳州州府。」秦灼將簿子一合,冷笑一聲,「是我疏忽,只顧著前線,裡頭是該拾掇拾掇了。」
他拾起馬鞭快步走出,冷聲叫道:「藍衣,帶一支虎賁,陪我走一趟。」
三日之內,秦灼快馬趕回州府、動用私刑審訊柳州故吏的消息兩州皆聞。州府獄中慘叫聲晝夜不絕,直到翌日天亮秦灼才走出來,從梅道然手中接過濕手巾,擦了滿條血手印。當日晌午,柳州府五名屬官貪污軍款、採買劣銅充作精銅之事便出了布告,連帶五人頭顱掛在軍營前一起示眾。
奇怪的是,出了這樣大事,卻一直沒看到蕭恆身影。
秦灼叫人找他,又和梅藍衣算這筆爛帳:這五名柳州官貪款是真,但難以謀取精銅也是真。
梅藍衣嘆了口氣:「我剛才也問過,前一段還有從外州採辦材料的路子,現在崔清大軍壓境,敢和潮州柳州交涉都是叛逆,更別說輸送銅鐵兵器了!好的料子,咱們的確沒有門路。」
他話音一落,便掠見秦灼不斷推轉扳指的手指。秦灼面色凝重,不發一言,等他手指一停,才開口說:「我有法子。」
梅道然隱隱覺得這法子會有不小的代價,秦灼已經開口打斷:「這幾天一直不見蕭重光,你去找找他。」
陳子元一直守在旁邊,等梅道然出帳走遠,他立馬從秦灼對面坐下,急聲問:「殿下,你難不成想……」
秦灼說:「叫人聯繫羌君,請他這幾日來一趟。崔清圍得嚴,你親自去接應。」
陳子元急聲道:「殿下,你何異於與虎謀皮啊!」
「從前虎賁的兵器一直走的是他的路子,他價抬得高,但質量的確說得過去。更要緊的是,羌地有銅山,還是私礦。這條路子皇帝發覺不了。」秦灼冷嗤一聲,「賀蘭蓀雖不愚蠢,但很重利,天子威嚴在邊陲諸侯這裡算不上什麼,他也不很懼怕皇帝之命。我們所需甚眾,如此暴利,他能坐視不理?」
陳子元掙扎片刻,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字來:「但他對你仍抱著妄想。」
「他對我怎麼是他的事,我麼,要的就是這買賣要成。我如今不同往日,他也是因利而來,不敢對我耍什麼花樣。」秦灼頓了頓,又道,「這事,瞞著點蕭重光。」
陳子元欲言又止,到底作罷:「成,哪天他帶兵出戰,我請羌君來一趟。」
秦灼默不作聲。
陳子元有點不是滋味,打帳要走,走到帳前又止步轉身,還是道:「殿下,蕭重光是個有氣量的,但醋勁怎麼樣,你得掂量。」
他手撐開半面帳,一隙陽光滑入帳內,將虎頭扳指打如赤金。秦灼推了推,將扳指戴牢,漠然說:「我的醋,他吃得著麼?」
陳子元看他一眼,唉聲嘆氣地出了帳,留秦灼再度掉進陰影里,從頭到尾,只扳指殘存著艷艷的金光。
***
再見蕭恆人影又到了細柳營叫陣之時,眾人見他心中俱是一驚。
數日不露面,蕭恆似乎哪裡不太一樣了,但又說不上來,像山上籠了層古怪朦朧的薄霧,真面目更加捉摸不透了。蕭恆只是臉色微白,精神卻好,其餘一切如舊,只是唐東遊遞給他馬鞭時碰到他手指,冰得一個哆嗦。
陣前戰鼓已擂,蕭恆迅速問了幾句,聽得秦灼近日手段,回頭往他帳子方向瞭了一眼。卻見帳子拉嚴,沒有半個守衛。
唐東遊忙道:「少公不放心旁人管帳,叫我跟將軍說一聲,他還是先回院子住,在那邊料理帳簿也便宜。還有兩州的政務,因為打仗擱置了忒久,但老百姓還是得過日子,也不能積著不動了。」
如今戰事迫在眉睫,實不是問訊之事。蕭恆點點頭,翻身上馬拔刀。
潮州院中,秦灼憑几歪坐榻上,握一條月白汗巾,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撥著底下所綴的紅麝珠串,問陳子元:「走了?」
陳子元說:「走了。」
秦灼點點頭,說:「你也去吧。」
陳子元不再多言,抱拳一躬,快步退下。
這天日頭好,陽光落上人身,從他白羅衣上繡了層粼粼金紋。秦灼握著那珠串,輕輕鬆手,珠子便血珠般從指尖落下,滴滴答答。一爐香焚盡,日光也從頭頂推到鞋尖,院中又復生了響動,馬蹄聲、交談聲、漸近腳步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