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深吸口氣,「你的意思是……有內奸。」
蕭恆思索片刻,還是緩緩搖頭,「這一段進出限制加緊,很難有什麼動作。圖紙在我手裡,沒有旁人碰過。而且,如果真有這樣隱秘的報信管道……崔清已經把潮州城踏平了。」
秦灼說:「那可能是銅料的問題。」
蕭恆撫摸那些兵器,說:「有,但不是全部。」
秦灼心中滑過一個揣測,「有沒有可能……對面有影子中人助陣?」
蕭恆渾身僵硬一下。他沉默許久,還是搖頭,「不像。如果有影子,不該是現在這種戰術和打法。」
秦灼嘆口氣,聽見蕭恆齒關發出一段顫抖的吐息聲。蕭恆脊背微微垮下去,支撐身體的右臂顫抖地厲害。他對秦灼說:「或許崔清兩眼如炬,或許細柳營中有鍛造兵器的大家。是我自大。」
秦灼握住他的肩膀。
許久,蕭恆抬起頭,臉上已經恢復指揮作戰的鎮定,「兵器也敵不過……只能靠地勢和戰術了。」
幸而這兩點是蕭恆的擅場,拒城而戰也有優勢,時日一久,雙方各有勝負,戰事愈加膠著。雖則兵臨城下,蕭恆也不肯耽誤農時,潮州營仍有一撥將士負責協助農務,雙方停火之際,蕭恆還會一同躬耕。
這似乎成為他調節自身和思考戰局的方式之一。他不是不會焦躁,也並非不需要喘息,但他作為蕭恆之前先是潮州的大旗。他左手除了揮刀,現在拿鋤頭也可以。
潮州的黃昏堪稱壯麗,火燒雲一望無際,天光之下,暮山陰陰,如一群幽幽跳動的黛紫火焰。紅泥紅土在天際下平鋪開,延伸開,鮮血一樣地瀰漫開,一個黑紅影子佇立其上,像剛從泥里鑽出來。
他打著赤膊,上衣系在腰間,大汗淋漓里不斷揮鋤、播種、堆土。這活他小時候常做,像他的根莖一樣深植大地,儘管他因九年私劍生涯幾近萎死,但稍逢雨露,脫一層皮也能重新復甦。他感謝這根,這是他的救命稻草,每次貼近大地都像貼近母親。
壩上黑馬駐步,秦灼從馬背上凝望許久。陳子元陪同一旁,不解道:「現在局勢成了這樣,他還有心情管這些莊稼苗。」
「民以食為天。」秦灼低聲道,「咱們搶了崔清的糧草,崔清也占了咱們的糧道。」
陳子元嘆道:「糧道一斷,大軍供給可就難了!若非戰事,這幾個月勉強自給自足,但如今……」
秦灼揮手打斷他,跳下馬背。因為蕭恆向他走來了。
兩人從壩頭相遇,在一輪殘陽底下。蕭恆身上又添了新傷疤,斜陽里一身血淋淋。秦灼遞給他塊手巾,等他擦完汗接過,又擰開水囊給他。
蕭恆喝了個痛快,擦把臉問:「有新情況?」
秦灼搖頭笑道:「叫你回去吃飯。」
蕭恆不多說,沖百姓們招招手,也就一同回去。帳中早備好飯食,蕭恆沒有換衣,坐下就吃。
他頭髮叫汗濕透了,一綹兩綹地垂在眼前,秦灼瞧一會,抬手給他捋到耳後。
蕭恆打戰似的往後一避,還是解釋道:「都是土。」
秦灼拈拈手指,也端了碗粥吃,笑說:「哪有。」
蕭恆快速吃完那隻餅,幾乎狼吞虎咽,大口咀嚼了好一會,把所有糧食咽下喉後,才垂著頭說:「崔清把糧道占了。」
秦灼沒忍住,抬手揉他的後頸,只覺還是汗,輕聲道:「不怪你,你囑咐了好幾遍,是盛昂他們沒上心。你也杖了他們,他們也領罪知錯。丟了,咱們再拿回來就是。」
蕭恆道:「難了。」
秦灼察覺他的沮喪,叫他:「將軍,你別這樣講。」
蕭恆去拿水碗,右手仍劇烈顫抖著,他偏犯了倔性,不肯用左手。這樣哆哆嗦嗦一碗吃盡,方道:「崔清不是彭蒼璧,她精明縝密,又敢打敢撞。糧道陷在她手上,就靠潮州現在的兵力,是再拿不回來了。盛昂犯了大過失,我本該斬了他,但潮州沒有幾個人了。」
他抬眼看秦灼,聲音啞了:「我該自己去看看的。」
秦灼一隻手攬過他肩膀,柔聲道:「六郎,你要做統帥,就沒法事必躬親。當時崔清纏在陣前,前頭剛敗了一仗,正是需要鼓舞士氣之時,你不去誰去?再說,咱們還把崔清的糧草給燒了呢,你又把她逼退,這不也是功勞嗎?」
蕭恆不說話,秦灼握住他的右手,道:「別著急,好嗎?」
蕭恆看著那隻水碗,點了點頭。
秦灼輕輕鬆口氣,把手臂鬆開,仍挨著他坐,問:「你有沒有想過,擴大一下圈子?」
蕭恆看向他,秦灼繼續道:「潮州柳州多傍山林,如果只出去幾個人,還是能走山路摸出去。若能借外州之兵來攻崔清,咱們就能成內外夾攻之勢,這樣逼退她,並非不可行。」
蕭恆默然一會,道:「外州。」
秦灼道:「當今天子是個女人,天下不滿她牝雞司晨,不少人都生有異心。單咱們瞧,潮州柳州附近匪患頻仍,不少占山為王之輩,往北的英州,其長吏也是勃勃野心之徒。你建安侯的名頭已經打出去,這些人應當也有籠絡之心。」
蕭恆道:「你是講,我同他們結盟,來共同抵禦崔清。」
秦灼點頭,「可以一試。」
他想了想,又道:「不過咱們有求於人,人家肯定要給下馬威。真要是結盟,我們也不一定執牛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