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一時也顧不得那點扭捏,緩了口氣瞧他,問:「他們怎麼近得了你的身?」
梅道然沒叫蕭恆說話:「賣膏的都是亡命徒,別說是將軍,天王老子來了都敢捅。媽的,有個混到唱曲兒的裡頭,將軍剛要扶,當胸就是一刀!」
秦灼冷聲問:「人呢?」
梅道然瞥了眼地上血跡,秦灼便瞭然。
黑膏販子已被潮州營緝拿下去,堂間縛著的都是聚眾服用者,又稱「膏客」。阿芙蓉能製作情藥,選了妓館作窩點好處也在便宜。不少男女神智尚未清醒,袒露胸膛,神色迷惘,哪怕推推搡搡,也沒什麼氣力。
擁攘間,竟有人衝破守衛,爬到蕭恆跟前抱住他的靴子,支棱雙眼連聲叫道:「膏……軍爺,給口膏吃吧……」
蕭恆尚未作色,秦灼已抬腳將人踹倒,厲聲喝道:「將人都拉到後頭去,別在這兒髒了將軍的眼!」
梅道然也說:「這邊我一人就夠,將軍先回去包紮。」又叫一聲:「勞煩少公了。」
他也不等蕭恆答應,便同秦灼一塊架人出門,叫了輛馬車攆人走了。
那一刀沒有毒,扎得也不算深,上了瘡藥便止住了血,只是蕭恆臉上仍沒什麼血色。陳子元在旁一塊幫忙,蕭恆褪掉外衣袒出上身,露出背部尚未痊癒的抓痕。
陳子元面色微訕,秦灼卻沒什麼反應,替蕭恆披上外袍,問:「那些膏客,你想怎麼處置?」
蕭恆靜了靜,道:「我是有打殺的心。」
秦灼微吸一口氣:「……罪不至此。」
「所以我明白,不能。」
秦灼默了一會,道:「你很瞧不上——很恨他們。」
蕭恆為免牽動傷口,駝背跨坐在椅中,瞧著像有些佝僂。他雙臂耷在膝蓋上,片刻後開口:「我阿姐並沒有死在卞氏屠城裡,她是被她的丈夫賣了,為了一口膏吃。她剛生完孩子。」
秦灼輕輕握他的右臂。他左臂線條緊繃,右臂卻綿軟無力。秦灼心中微詫,蕭恆已繼續道:「他把她賣到并州的窯子裡,卞氏屠城後我去找過,只說并州女人都被擄走。我進京城,也是因為韓天理告訴我,并州女都被賣去長安城,直到今天,我都沒有找到她。」
「後來我去找過那個男人,才得知他因為吃膏賣盡家財,流落街頭早已凍斃。他死了,我也沒能報仇。這個仇我一輩子報不了。」
秦灼瞧著他,靜靜道:「你心裡最恨的不是倒賣阿芙蓉者,是服用阿芙蓉的人。」
蕭恆承認:「是。」
「這玩意沾一次,一輩子就廢了。若有斷乾淨的氣魄,當初何必沾在身上?有老婆的賣老婆有孩子的賣孩子,自己自甘墮落也罷,拖得全家一塊不得好死。走私阿芙蓉者該死,食膏的更該千刀萬剮!他們害的是自己最親的人!」
蕭恆鮮少如此情緒激動,強行平復氣息,冷聲道:「何異畜生,全無心肝。」
陳子元渾身一凜,抬頭瞧秦灼臉色。秦灼面上卻淡淡,手仍虛虛搭在蕭恆臂上,忽然問:「若服用阿芙蓉……非他自願呢?」
蕭恆道:「少卿,我以前殺人也非自願,但我就是殺了。」
秦灼點點頭,「明白。」
「我不殺膏客,是為了他們的家裡人。但他們家裡人若因此將其打殺,我不會定罪。」蕭恆沉聲道,「但倒賣黑膏者,有一人,我殺一人。」
陳子元接口道:「別打打殺殺的了,就你這胳膊還能打殺得了誰?殿下累了一路,你們也忙活了半天,吃口飯再說往後的事。」
外頭菜餚已擺好,陳子元不願意在跟前現眼,趕緊走了。兩人桌前落座,蕭恆左手捉了筷子,頓了頓要夾菜,秦灼皺眉道:「還動左邊。」
蕭恆笑了一下,便換右手去拿箸。
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思,秦灼總覺得他右手甚至還不若左手便宜。蕭恆夾了一筷菜,便放下筷子吃餅。秦灼瞧了一會,道:「你從前不是個左撇子。」
蕭恆看他,「這一刀刺在左肩,他掙騰得厲害,我擒他反而扭了右臂的關節。藍衣已經替我正了骨,無礙了。」
蕭恆見他要變色,笑道:「我刀口都叫你包了,若右邊真有什麼不妥,何必再躲著你?」
秦灼一聽,也是,便拾起他的碗,各色菜式都挾了些,命令道:「張嘴。」
蕭恆略作猶豫,還是張口吃了。秦灼卻面無表情得像公事公辦,低頭正衝著蕭恆半張臉。
他昨夜那一巴掌用了全力,蕭恆臉雖沒腫,到底還有淡淡指痕,只是他素有積威,沒人敢問。他右手執箸還好,拿粥碗便有些費力,秦灼看在眼裡,幾欲開口,到底未發一言。
兩人囫圇吃完飯,對傷口的急切下去,便又相對無話。蕭恆見他不自在,也就起身出門,剛跨出門檻,便聽石侯氣喘吁吁跑來叫道:「將軍,去瞧瞧吧,梅統領從香紅樓找著了一把琴,這就瘋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