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恆吃了口酒,默然片刻,將一把虎頭長劍解下放在案頭,說:「這劍是南秦少公所贈。等潮州守下來,使君若有緣再見他,還請代我將此物歸還,和他講……」
見他戛然而止,吳月曙問:「什麼?」
蕭恆默然,笑了一下:「算了。」
他仰頭吃空酒水放下盞。
吳月曙心頭一顫,抬頭去看蕭恆。一燈之下,蕭恆面色平和,神態自若,一無怨恨,一無怖懼。
世間竟有如此視死如歸之人嗎?
良久,吳月曙終於問:「你還有什麼願想嗎?」
他以為蕭恆會說死守潮州之類的話。
蕭恆說:「願天下再無食人之日。」
天色未曉,天色將明。帳外吹徹一道角聲。
蕭恆說:「架鍋吧。」
吳月曙抹了把臉,叫來守候已久的傳令兵。
蕭恆站起身,將束腕鬆開。為了方便今日赴湯鑊,他沒有穿甲冑,僅衣單衣,不像將軍只像個普通少年人。吳月曙看著他,忽地想,自己的兒子若能活到現在,如今也該這麼大了。
蕭恆張了張嘴唇,像要和他拜別,話未出口,帳外便驟然響起地動山搖的隆隆之聲。蕭恆神色驟變,快步捉劍衝出帳去。
他剛撞開帳簾,唐東遊已大喘著氣飛奔而來,直接跪倒在蕭恆跟前,抱住他哇的一聲哭喊出來:「是援軍!將軍,援軍到了,操他親娘的援軍終於到了!!將軍啊,將軍啊!!」
第255章 二十三涼薄
城外廝殺聲大作,帳內眾將領齊聚,等蕭恆發話。
唐東遊按捺不住,起身抱拳道:「將軍,卑職願率兵出城,定殺那娘們個片甲不留!」
蕭恆卻道:「援軍已至,先不要動。」
「將軍!」
蕭恆道:「斥候說援軍從山裡來。」
吳月曙答道:「潮州西北的山麓地帶。」
蕭恆頷首,「大家都是潮州人,我問一句,大軍從長安出發,是往西北山麓進發更便宜,還是直接南下更便宜?」
唐東遊還沒摸清他想說什麼,「當然是直接南下,往西北走不光要繞道,路上還耽誤時辰,入山出山又都不方便,唯一一個好處就是長時間掩護隱蔽。但如果真要打仗,咱們關外就有一座坡,那邊也夠用。」
說到這裡他一愣。
為什麼援軍不走更快更迅捷、並有一定遮掩的大道,非要往西北的深山老林里鑽?
「他們在等。」蕭恆說。
唐東遊更納悶了,「等啥?等段映藍自己退兵嗎?」
「等我們鷸蚌相爭。」蕭恆看著他,「這麼看來,朝廷既想平息外患又想剷除內亂,就要坐等我們兩廂疲敝。潮州拖垮了瓊兵,瓊兵也圍死了我們,這時候揮兵而下,便是坐收漁利。」
蕭恆聲音冷靜:「看今天這個陣仗,援軍應該早到了,只是引而不發,想把潮州和西瓊都耗到最後一刻。今日出擊,可能是聽到了烹食我的消息,覺得賊寇已除,潮州又岌岌可危,這才發兵而出,贏潮州的感恩戴德。」
那口燒沸的大鍋如今還在城下。唐東遊兩腮顫慄許久,破口罵道:「操他娘的!」
蕭恆又和緩了語氣:「援軍不會顧惜潮州,潮州軍但凡殺出去,就會被他們當作釣瓊兵的餌。我們人又這麼多天沒吃飽飯,弓都拉不動了。」
別說普通士兵,連這些高級將領都是面有菜色,個個臉黃肌瘦。他們瞧瞧彼此,嘆氣垂下了頭。
吳月曙道:「那就原地休養,等待消息。」
蕭恆點點頭,「斥候再探,再報。」
三天三夜的血戰。
三天三夜的等待。
帳外太陽落了又升,帳中燈火滅了又續。第三日,夜色已深,燈莖即將被燈油淹沒時,斥候沖入進來跪地哭叫道:「西瓊退了將軍,西瓊退了!!咱們贏了、咱們贏了!!!」
話音未落,四下沸騰。從帳中到帳外,那麼多中箭受傷眉都不皺的大老爺們,抱作一團相對嚎啕,肅夜之中,哭聲便是傳訊的角聲。
許久,蕭恆把臉從手掌中抬起來,清了清嗓子,問:「援軍那邊是什麼情況?」
斥候擦了把臉,「說是陛下下旨,敕命彭蒼璧將軍為主帥,崔清將軍為副帥,前來擊退瓊兵援助潮州!將軍,咱們快開關迎兩位將軍進城吧!」
眾將大喜過望,吳月曙神色也有些激動,蕭恆卻道:「不行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