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以如此碰撞力度,早就該粉身碎骨,這位郎君雖躺倒了,但多半是勞累過度的緣故,還全胳膊全腿地囫圇著。老夫行醫多年,還從未見過如此怪狀——您知道他是怎麼傷的嗎?」
秦灼眼睫毛一閃,「約莫是雪崩之際,跌落山崖。」
「唉喲,碰見雪崩非死即殘,這位郎君只有一點輕傷,的確福大命大。」
郎中開了方子,阿雙便把藥煮上,小藥爐咕嘟咕嘟地鼓著熱汽,室內重歸寂靜。
秦灼臨榻搬了張椅子坐,臉被燈影浸了一半。他沒什麼感情地說:「就是他。」
他判若兩人的態度褚玉照看在眼裡,打定了無視,說:「知道。」
秦灼抬眼瞧他。
陳子元解釋:「他先找到的這邊兒來。你那時候已經走了。」
幾個時辰前。
陳子元坐不住,直守著門口往外眺。這麼團團轉著,一個小哨騎馬趕來,將一隻包袱給他。
「陳郎,有人要我將這東西給你,說你一看便知。」
陳子元一拆包袱,又驚又詫,忙問道:「人在哪裡?快請過來!」
不多時,他抱著大紅圓領袍,秦灼解給蕭恆的那件,圓張著嘴看著眼前人。
蕭恆更瘦了,臉頰深凹下去,身上的黑衣也有餘裕,但雙眼依舊爍亮。
陳子元圍著他前轉三圈,後轉三圈,甚至想上手捏臉,沒敢。
陳子元問:「第一回見面,娘娘廟,半夜,咱們三個幹了什麼?」
蕭恆說:「我被追殺,你們跑了。」
陳子元確定,是個真貨。
徐啟峰垂釣,秦灼上鉤,餌卻出現在這裡。
這是怎麼回事?
褚玉照也匆匆趕來,目光將蕭恆從頭到腳颳了個遍,和陳子元用眼光交流:是他?
是他。
他怎麼在這裡?
我怎麼知道!
陳子元清了清嗓子問:「你不是叫徐啟峰擒住了嗎?」
蕭恆的回答是另一個疑問:「徐啟峰是誰?」
這麼上下一對供,陳子元雙肩一垮:上套了。
徐啟峰約莫聽見秦灼尋人的消息,上上下下和蕭六郎對上,打定鑽這個空子,弄個假貨空手套白狼。只怕連他自己都沒想到,秦灼會這麼順利地乖乖入套。
蕭恆有一張不通人情的冷麵孔,卻生了一副旁觀世情的心腸。他聽完來龍去脈,截然道:「徐啟峰是秦善的人,和你們的矛盾在根本上。他要的不是退兵,而是要藉此拿住秦灼。和他不能談判,只能魚死網破。」
他們沒有說話。
那蕭恆繼續說:「對方七千,你們三千,不一定不能取勝。雖無人和,但天時地利可謀。他的一個條件就是叫你們出城,正好可以作為伏兵的掩護。徐啟峰是暫時紮營,並不熟悉兩州地形。潮州丘陵環抱,正從界河邊形成出口、易於進退;他以為柳州沒有山地、無法埋伏,卻沒有注意兩側窪地,除非高建哨塔,不然看不清人。尤其是這種天氣。」
陳子元抬頭,天上雨雲密積。他還是不放心,「你對這一帶這麼熟悉?」
蕭恆隱晦道:「從前做過營生。」
來殺過人。
陳子元聽了個大概,鬱郁道:「你說的方案我們不是沒想過,只是殿下在他手裡……」
「我帶他出來。」
褚玉照沒聽明白似,皺眉看向蕭恆。
蕭恆口氣冷肅,「我帶他出來,到時候追兵會很緊,我們來不及原路返回,很有可能直接渡江。等他們半數追入江中,你們就從兩翼攔腰包抄。不至於真的將我們咬掉,也不會叫他們有撤退的機會。」
半渡擊之!
陳子元眼神一亮。這小子還真他媽有兩下子。
褚玉照卻仍有疑慮,「徐啟峰帳下足有七千之數,憑你一人之力,怎麼將殿下帶出來?」
陳子元碰碰他手臂,認真道:「你信他,他真能。」
褚玉照不理,認真看蕭恆的臉,說:「你若食言……」
蕭恆道:「絕不獨活。」
……
秦灼渾身繃緊了。
真沒那種心思,怎麼說得出口?
他胸中懷了一團烈火般的恐懼,那亂糟糟的心情,活像小人懷恨、少女懷春、婦人懷孕。心口裡鼓囊囊地跳躍時,竟似一個見鬼的胎動。
眼前燈火昏迷起來。
娘娘廟裡雪光呼嘯,蕭恆定眼向他,說:我是別有用心。
褚玉照目光從他臉上逡巡一遍,從他唇邊傷痕上一滯,又瞧向陳子元。陳子元誰也不管,只看天。
許久,秦灼目光從蕭恆臉上收回來,淡淡說:「這話我就當沒聽過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