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眼中微光一熾,不動聲色地抬頭。
來了。
屏風後款步走出個青衣女子,身形單薄,面貌清秀,皮膚並不算白皙。她上前微微一福,沒有半分倨傲,面見外男亦沒有絲毫羞赧侷促。她不做添酒侍宴的舉動,見過禮後便靜靜立在一旁。
在這種場合引見女人,總會有人淫者見淫,但哪怕最庸俗鄙陋之輩見她,也不會生出半分褻瀆之感。宛如一枝冷竹斜生,無色無味,不可攀折,折也無用。她並非不美,她的美不帶色相。
吳月曙道:「這是我嫡親的妹子,小字阿薰,尚未許人。郎君曾經致書問候,當時舍妹年紀尚小,不能言定。如今她也及笄成人,郎君若是不棄,在下願與郎君約為秦晉,小妹也定當盡心侍奉。」
秦灼指間酒杯旋了個個,反問道:「娘子願意?」
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吳氏兄妹已無高堂在上,長兄如父,由吳月曙議定,按禮沒有吳薰置喙的份。吳薰也未料他竟問及自己,再屈膝一福,低聲道:「甘郎既是潮州上下的恩人,便是妾的恩人。妾若能侍奉左右、報效萬一,自然歡喜萬分。」
秦灼聞言便笑:「若真要結姻,我與娘子是做夫妻,不是做上下級。姻緣要的是情意,也不是報恩。」
吳月曙聽出些言外之意,問:「郎君這是不願?」
秦灼正色道:「不瞞使君講,我已置妻房。」
他這一語出,別說吳月曙,連陳子元二人都立時一愣。
他推說別的也就罷了,如今去哪裡給他找個現成的老婆來?為了避親而成親,天底下也沒有這個理。
陳子元苦思冥想之際,已聽吳月曙歉然道:「是我冒犯。怎麼不見夫人一同前往?」
秦灼微微一怔,說:「我如今新鰥不久。內子與我情深意切,他如今骨肉未寒,我不能如此辜負。」
陳子元瞧他說得情真意切,心中暗暗嘆服。
殿下他禍禍起自己來是真下得去口,這大好年華連個姑娘的手都沒拉過,就把自己整成鰥夫了。這要是宣揚出去,哪家娘子願意嫁他?
他只管為他殿下的終身心中愁苦,吳月曙也有些過意不去,再起身持酒道:「郎君如此重情重義,實在叫人感佩。徒惹郎君傷懷,我自罰一杯。」
吳薰神色微變,似乎要勸阻,但瞧著秦灼眾人在座,到底沒有說話。
秦灼看在眼裡,卻仍旁觀吳月曙吃完那一盞。空樽搖搖晃晃地放在桌上,秦灼眼睛看著這位當哥哥的,那含笑的話卻是對吳薰講:「娘子先行休息吧,尊兄與我有話要說。」
吳薰看著吳月曙漲紅的臉,猶豫片刻,到底提步走了。
室中陡然安靜下來。
吳月曙酒吃得又急又快,臉色已不太好,秦灼靜靜等候,瞧他舒緩過來,方落箸開口:「鑒明不是外人,陳郎也是我的心腹,如此一室之內,只要使君守口如瓶,任何言論都不會傳到第五個人的耳朵里。使君有話,但請直言。」
吳月曙喘息帶著酒氣,說話倒還清醒,「甘郎快人快語,我也不多饒舌了。在下的確有一事不明。」
秦灼道:「使君請講。」
吳月曙雙眼尚未混沌,直直看向秦灼,沉聲說:「大梁共計三百餘州,受災之地更是有五十餘處,郎君為什麼選擇潮州?」
秦灼輕輕巧巧笑一聲:「瞧使君這話說的,潮州鍾靈毓秀、人傑地靈,上有使君賢德,下有百姓和樂。我有舊疾在身,而潮州水土養人,如此寶地,我為什麼不選潮州?」
吳月曙剛要開口,陳子元突然打斷,似笑非笑道:「我等遠道而來,使君第一面便如此盤問,不是待客之道吧。」
吳月曙道:「陳郎恕罪,事涉潮州安危,在下不得不問。」
「也成。」陳子元捉起他的酒杯斟滿,「問一回,使君便喝一盅。不拿點誠意,我家郎君也不好托底。」
吳月曙立起來,雙手接過酒杯,沉默片刻,猛地仰頭灌了。
秦灼淡淡瞧著他,視線一暗,默然不語。
吳月曙劇烈嗆咳兩聲,把掩唇的袖子拿下來,一手撐案,硬聲問道:「敢問郎君,此番駕臨潮州,是否另有他圖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