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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達數尋的宮門緩緩開啟,後面跳出一片昏天。春日已至,白日當頭,竟已飄起了雪。

秦灼低垂下臉,隨人群步入宮門。

天尚未黑,含元殿中已高燒明燭。皇帝這幾日感染風寒,略微咳嗽,他座下首位已不見那位煊赫一時的長樂公主,而是春風得意的岐王。

秦灼混在舞樂里,如今在殿外候旨,一時不能走脫。

殿內岐王向皇帝舉盞笑道:「聽聞這七寶樓業已竣工,爹爹何不請岑郎前來,犒勞一番功臣?」

皇帝依他,便著人去請,又道:「若非有從前李四郎橫死一日,這樓元和十四年底就該修好了。」

岐王道:「是,臣聽聞爹爹本欲在十五年元宵登樓的。彼夜未成,今夜尚好,不若宮宴散了,臣陪爹爹走走?」

徐啟峰聞言笑道:「殿下孝心,當是萬民表率。」

諸皇子中唯太子可稱殿下,皇帝非但不糾正,還含笑道:「五郎有心了。」

這一番言論秦灼聽得清晰,七寶樓一事拂過心頭,帶過一絲異樣,秦灼凝神細思,卻終究如隔膜一層,探究不清。

殿內宮中歌舞已上,教坊因長樂失寵緣故,也在外頭冷到如今。金烏西斜,天色已晚,不知過了多時,一個小內侍匆匆出來,在門邊低聲喏了句:「快進!」

教坊眾人便紛紛而入,秦灼也趁勢同幾個替補退去廡房,忽然,聽得不遠處傳來小跑聲。

一個禁軍打扮的侍衛匆匆而入,緊接著殿內一靜,秦灼聽見婁春琴緊繃的聲音響起:「陛下,京中學子聚眾鬧事,幾番請旨不成,如今要強闖承天門了!」

殿中一片死寂。

哐啷一聲,一隻金杯摜下階去。皇帝聲音飽含怒意:「放肆!」

殿中眾人忙道:「陛下息怒!」

岐王也急聲問道:「學生是因何鬧事,可曾調查清楚?」

方才入內的侍衛道:「學生聽說陛下要廢科舉,一時大嘩,向京兆府求見不得,紛紛要拜天向陛下要一個說法!」

聽至此處,秦灼暗暗心驚。他也是從長樂那邊耳聞,青不悔當日為換取虞氏出兵,同意廢除科舉的條律。只是如今法令未頒,學生均不在朝,又是如何得知此事?

不待他再度思量,已聽皇帝在殿內怒聲喝道:「亂臣賊子,這些亂臣賊子!朕當年聽右相之言開設科舉真是大錯特錯!傳旨,命禁衛緝捕罪魁,若眾人再不退散,論以謀逆,當即格殺,無需請旨問朕!」

***

承天門外大雪紛飛。

街衢十分寬闊,如今卻摩肩擦踵地擁滿了人。宮門外學生足有數千之多,人頭攢動,挨山塞海,冒著大雪振臂高呼道:「請陛下下詔解釋!」

「九品中正只為給世族添官做,如今再廢科舉,分明絕我等今後之路!」

「陛下不明,小人當道,學術荒廢,國將不國!」

「陛下不見,我等只能不惜此身,為本朝三萬士子求一個公道!」

「開門!我等要面見陛下,開門!」

學生群情激昂,禁衛皆拔刀相向,到底不敢輕易傷人,竟被逼得不斷後退。大聲呼喝里熱氣蒸騰,雪片積了他們滿頭滿肩,但觸面即融。

他們愈逼,禁衛愈退,學生勢愈盛。兩廂僵持間,忽聽有內侍登上城樓匆匆叫道:「傳陛下聖諭!」

「命禁衛緝捕罪魁,遣散眾人。學生若再不肯退,罪同謀逆,格殺勿論!」

如此聖旨下達,學生不但不退,反而群情激奮。有人大聲喝道:「眾位,你我怎可顧惜一人之身,眼看天下學生前路斷絕!當以我之鮮血,向天證道!今時今日,當為死諫!」

「願為死諫!」

「我等願為死諫!」

學生越逼越前,禁衛領了旨意,也不比之前束手束腳,統領咬一咬牙揮刀而落,一股鮮血灑濺雪地。

一個年輕學子仆在地上,雙目圓睜,喉間熱血染紅白雪。

學生怒氣洶湧,禁衛難以抵擋,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,反正有天子之意在上,他們也沒了忌憚,竟紛紛刀劍劈砍。

鮮血四濺,慘叫四起,上元佳節、天子腳下,竟做屠場。

承天門下,響起撕心裂肺一聲哭號。一名學子以頭搶地,大聲痛哭道:「老天爺,你睜開眼吧!陛下有過不改,反要詔殺學子,這是怎樣的朝廷、怎樣的君上!我等何其不幸,竟生於當代、立於當朝!」

他尚未起身,已被長刀刺在地上。

仰面倒下的那一瞬,他手臂依舊上指蒼天。蒼天倒映眼中,無日無月,茫茫白雪如紅雪。他最後所見,是他的同窗喉間噴涌的鮮血。

蒼天在上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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