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道然笑容一僵,旋即吊兒郎當道:「說不準,萬一我命好,能拿到解藥呢。」
「一年只做一丸,一丸只夠一人。」蕭六郎說,「你很自信。」
梅道然終於沉下神色,雖仍笑著,但那點笑意卻如羅剎。蕭六郎眼見他起了殺心,依舊沒有防範的姿勢,只說:「你要見我,到底要說什麼?」
「提醒你。你和長樂公主的交易影子上頭多少知道,你幹完這一票再要跑,不會那麼容易。」梅道然說,「前有狼後有虎,自己掂量吧。」
蕭六郎問:「沒別的事?」
見梅道然不再說話,他便轉身要走。身後梅道然叫一聲:「阮道生。」
他揮手拋去,蕭六郎振臂一接,將酒葫蘆接在手中。
是曹青檀常用的那個。
他回頭看了梅道然一眼,眼神莫測,也不說一句話,旋身躍下樓梯。梅道然瞧著他站的那塊空地,又面無表情地轉過了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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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時分,岑知簡撫平琴聲,望向七寶樓的甄官阿南,「這位是?」
阿南身後,一名頭戴帷帽的女子抱琴上前,楚楚下拜,「賤妾紅珠,見過岑郎。」
紅珠之名無人不識,哪怕岑知簡身在山中也有耳聞。他站起身,「娘子請起,不知娘子漏液前來,所為何事?」
「故人遺物,妾不知如何處置。思來想去,只得託付岑郎。」
她將懷中五弦琴托至岑知簡面前,岑知簡訝然,「這是……韓郎的琴?」
紅珠聲帶哽咽,「是,妾陪伴韓郎左右,獨聽他稱讚郎君琴藝,只道如能合奏一曲,當為知音。只可惜他為卞賊所殺,沒有與岑郎深交的福氣。妾不忍見此物蒙塵,只得攜它來見郎君。」
他們交談中,阿南已悄悄退下,端了解酒湯,往梅道然休憩的別間去。
日暮之後,梅道然便獨自飲酒,岑知簡也不勸,放任他去。阿南推門而入,見梅道然倚在窗邊,臉色不似平日如拂春風,異常冰冷。目光掃過,宛如利劍。
阿南笑道:「岑郎囑咐我送解酒湯來,還有一些清心香,能治頭痛。旅帥吃湯,我將香爐點上。」
聽到岑知簡,梅道然臉色緩和幾分,依舊沒什麼表情,卻將湯吃了,又一個人坐到窗邊。阿南嘆口氣,便拾掇香爐與他點香。
約莫一盞茶的功夫,樓上發出一陣驚呼:「岑郎,梅旅帥醉得厲害,您快些來瞧瞧!」
岑知簡便請紅珠稍待,自己趕上樓去。阿南見他進屋,合上門扇,匆匆下樓。
紅珠本要去潮州,但長安燈山後續仍有尾巴,便再次請求留下來。七寶樓暗線便是諸多事務之一。
她迎上阿南,低聲問:「夠量嗎?」
阿南道:「他吃了酒,嗅不出那香。岑郎進去待不到一刻,也決計要倒。姐姐,火藥的引線已經導好,我帶你去瞧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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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離上元越來越近,長樂再強撐,這幾日也難以入眠。
金吾衛尚未全然收攬,到時候能不能聽從自己號令還是兩說。而永王倒台之後,皇帝給岐王增添的府衛已近東宮之數。到時候若真要硬碰硬,只怕是以卵擊石。
賭的成分太大,但又別無他法。
紅燭高燒下,長樂正蓋著大氅思索,突然聽得輕輕叩門。祝蓬萊走進來說:「姐姐,都尉的副將彭蒼璧將軍求見。」
這位彭蒼璧長樂有所耳聞,與虞山銘一同長大,常年征戰。虞山銘進京後,他便隨虞成柏戍守崤關,確是一員虎將。
只是崤關戰敗不久,他怎麼突然回京?
祝蓬萊瞧她神色,斟酌言辭:「陛下著人議和了。虞氏和鄭氏帳下不肯,陛下恩威並施,以犒勞為由,勒令大軍回京受賞。」
長樂擁著大氅的手指一顫,臉斜在帳影里,瞧不出神色變化。
祝蓬萊輕聲催促:「彭將軍不能多待。」
長樂深吸口氣,再抬頭已然整理好神情,「我去更衣,一會請將軍進來。」
彭蒼璧是外男,依禮本當隔簾參見,如今閣中帘子卻悉數打開。他不敢冒犯抬頭,當即跪倒在地,道:「末將彭蒼璧參見娘娘。末將未能保衛將軍萬全,還請娘娘治罪!」
說罷,彭蒼璧一個響頭叩在地上。沒有聽到長樂開口,雙臂卻被人攙扶起。
竟是長樂親自下來將他扶起,顫聲道:「刀劍無眼,豈是將軍的過錯?」
彭蒼璧抬頭一看,見長樂一身素服,身披虞山銘那件半舊大氅,不施粉黛,形容憔悴,他又痛又恨,咬牙道:「娘娘就算有錯,也是將軍的遺眷。將軍為國捐軀、屍骨未寒,陛下怎可如此對待娘娘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