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問:「呂卿社稷之器,何故舉薦這一介草民?」
「故人所託,臣不忍他蒙難奔波,是以援手。」
「故人。」皇帝若有所思,「什麼故人?」
呂擇蘭答道:「陛下知道,臣少時曾四方遊歷,經過潮州,結識一位晁姓的教書先生。後來潮州大荒、百姓外逃,故人便將收養的一名學生託付給臣,正是這位甘郎。」
說到此處,他撩袍跪倒,叩首道:「臣知曉私自收容流民是大罪,臣無可辯駁,請陛下處罰。」
皇帝面色陰晴不定,「呂卿,朕直接問你,甘棠是不是南秦秦灼?」
還不待呂擇蘭作答,皇帝已沉聲說:「這回是三郎向朕舉發的他,你要想清楚再回話。」
殿中針落都能聽清的死寂里,所有人都在等待呂擇蘭回答。
七月流火,入秋漸涼,秦灼後心衣衫卻被冷汗溻濕。
於情,呂擇蘭是永王多年好友,二人情誼深厚。而於理,呂擇蘭更是永王的幕僚,二人榮辱與共、一損俱損。
於情於理,他只有回護永王的份。更何況,秦灼的真實身份曾經向他披露,晁舜臣的書信甚至還被他留在手裡。
這一瞬秦灼已在考慮死亡的尊嚴。他逃了這些年,連祖宗都不敢認。文公的兒子可以做婊子、做豎子,唯獨不能做懦夫。這麼多年的懦夫他做夠了。
人終有一死。
只是對不住阿耶,也對不住溫吉。
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時,呂擇蘭叩首於地。
「他不是秦灼。」
秦灼眼瞼細微顫抖著,連長樂都忍不住抬頭看向他。永王笑容凝固,表情扭曲得可怖,他撲上去握住呂擇蘭手腕,哆哆嗦嗦地急聲叫道:「君芳,你再想想,你好好想想!你不要怕,陛下在此,什麼人你都不要怕!」
「王爺……」呂擇蘭頭捶在陰影里,持住永王雙手,渾身微抖著顫聲叫他,往後膝行兩步,對他叩了個頭。
「他就是潮州甘棠,不是旁人。」
不是旁人……
「怎麼可能!」永王緊緊抓住呂擇蘭雙肩,迫使他與自己對視,厲聲叫道,「君芳,你看著我、你看著我的眼睛!你要為了他背棄我嗎?連你都要背棄我嗎?你知不知道你為他遮掩我會落個什麼罪名?呂君芳,你明不明白!」
皇帝厲聲喝道:「大呼小叫,成何體統!」
長樂在旁輕聲道:「三郎,呂郎和你可是情誼甚篤,他總不會為一個流落在外的南秦少公誣告你吧。」
她壓根沒給永王申辯的機會,盈盈拜倒在地,哽咽道:「兒自從回宮以來,一直對三郎禮讓有加,不知是哪裡得罪了三郎,竟要以通秦之罪來誣陷兒臣!兒與三郎雖非一母所出,但都是陛下血脈,從來只聞骨肉相殘,不成想竟落到自己頭上!」
她說落淚,當即哭得梨花帶雨、不能自已,一副哀婉形容,當真是我見猶憐。皇帝目光柔和許多,嘆口氣:「春琴,去扶公主起來。」
婁春琴即代表聖心向背,皇帝態度已明。
永王失聲叫道:「爹爹!」
皇帝也不瞧他,皺眉吩咐道:「宣旨。」
他旨意尚未出口,卻被人突然打斷。
「陛下。」
秦灼再度撩袍跪倒,稽首大拜。
「臣萬死,舉發永王謀逆事。」
第217章 七十四巧舌
變故橫生。
連長樂都微微訝然,目光往秦灼跟前晃去。
他又要玩什麼把戲?
秦灼道:「陛下聖明,臣的確不是甘棠。」
長樂蛾眉微動,正要開口制止,已聽秦灼叩首道:「臣的真實身份,是永王爺麾下的線人。臣入公主府之事,正是受永王爺指派。」
皇帝蹙額看向他,沉聲問:「你既是永王的人,他又何故舉發你?又何必多出這些彎繞,叫呂擇蘭為你假造身份?」
「因為臣窺破了永王私密,改邪歸正,轉投公主門下。」秦灼語氣不疾不徐,「臣的文牒在入呂府拜謁前就由永王爺做好,永王爺提點臣,莫要擇蘭公知曉臣的真正身份。擇蘭公為人正直,定不許他行此險招。陛下試想,若非與擇蘭公極其親密之人,又如何得知他與晁氏舊友相交之事,並又知曉此事定能打動擇蘭公為臣說項?若非呂公出面,公主會收下臣這樣一個與永王府關係不清之人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