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抓緊他雙臂,垂下頭,額頭幾乎抵上他胸膛,隔著那麼一線空隙,拼盡全身氣力般低聲叫道:「阮郎啊。」
片刻之後,阮道生也握住他的肩膀。
這是一個近乎擁抱的動作,兩個人甚至都涌動了擁抱的欲望,但他們不敢擁抱。
膠若投漆,斷不能離。
他們還有各自要做的事。
……
月光漫過臉,淹得要死人。長河從此東流去,金吾衛結隊而回,秦灼摻在人群里,沒有回頭看一眼。
他現在無暇回顧,但很多年後他會思索,到長安有那麼多條路,他偏走了這一條;京都里有那麼多人,他偏又只遇見這一個;他們目光明明只短暫交匯了一瞬,對方就領會他的意,放手讓劍刃擦離心門。秦灼想,這不是你強求我,是命運迫著我們到一處去。
不管再見與否,他的記憶將永遠保有那夜晚,娘娘廟中的止乎於禮,勝過一切肌膚之親。但他透過映入那人眼底的明月,依舊洞見了未來:零次後無數次的被翻紅浪,手指插進頭髮里,連門都來不及關。他將永遠記得那人的顴骨和嘴唇,一個硌臉上很疼,一個吻上去很乾。他有預感,這種疼痛和乾澀將不會屬於另一個人。他們終會再見。
那現在要先分別。
第214章 七十一祝融
「死了?」
「死了。」秦灼看向長樂,面色頗為靜穆,「娘娘若不信,可以問問杜旅帥和各位金吾衛的兄弟,都在。」
杜宇聞聲上前,對長樂抱拳道:「屬下眼見阮賊左胸刺穿,跌落懸崖。白龍山下河水正急,下游又險灘密布,阮賊就算沒被刺死也會被打作齏粉。」
長樂手邊有一局棋,和祝蓬萊正下到一半,小廚房的牛乳糕出來,那人便溜去吃了。他聽見糕要好了便心急,最後幾個子下得不好,長樂不肯讓他,人走後卻重新替他擺了。
她如今剛放下白子,拈起自己的黑子,似乎在瞧棋局,說:「我記得同少公講,要活口。」
秦灼道:「他識破瓮中捉鼈之計,反要殺我。捉鼈不成,總不能叫鼈咬了手。」
長樂敲著棋子,「少公,他死無對證,我拿什麼棋去吃老三?拿你嗎?」
秦灼微笑道:「未必不能。」
棋子一停,長樂抬頭看他,笑得有些意味:「願聞其詳。」
「那我得先見我妹妹一面。」秦灼眉目含笑,「見到她後,我與公主詳談。」
「可以。」長樂答應得爽快。她略作思忖,道:「過幾日我要去勸春行宮教習琵琶,會下帖請幾位宮眷。到時候,少公可以一塊。」
秦灼頷首,就此告辭。屏風後有人道:「他倒判若兩人了。」
「苟活久了,奴顏婢膝還是天潢貴胄都能扮一扮。」長樂問,「聽多久了?」
祝蓬萊從屏風後走出來,手裡端著一碟熱騰騰的牛乳方糕,也微笑道:「從娘娘幫我擺棋開始。」
他從對面坐下,將糕先推給長樂,得了便宜賣乖,「娘娘疼我。」
「知道就好。」長樂不以為忤,將糕遞還給他,「你吃吧,我不餓呢。」
祝蓬萊也不客氣,真自己吃起來,奶香熱氣從齒間溢出,他嚼了一會,咽下後道:「阮道生未能生擒,秦灼的差事便不算做成。要請人出來,宮中總要經過卞氏,難免不會下絆子。娘娘真叫他兄妹見面?」
長樂說:「我去下帖子,應不應、如何應,這就是中宮和他妹妹的事了。瞧他們的緣分吧。」
祝蓬萊瞧棋局,「都尉不想娘娘摻和此事。」
長樂看他,「你倒給他做說客。」
「他的確是一心為你。」祝蓬萊嘆道,「吃人嘴短,糕是他叫人做給我的。」
「他不想擔風險。」
「他恨不得所有的風險都替你擔了。」祝蓬萊講,「我知道你對他不甚鍾愛,但有的話我得講個公道。不其以,彼後也悔。*」
他輕聲道:「姐姐,後悔何及。」
「我活至今日,只後悔一件事。」
長樂臂膀倚在案上,輕輕落下一子。她抬眼瞧祝蓬萊,在他悲憫的眼睛裡望見自己一雙悲憫的眼睛。
她嘆了口氣,握住祝蓬萊的手,不像情人,反像牽小孩子一樣。祝蓬萊由她挈起,走到她面前坐下,將頭伏在她膝蓋上。長樂就這樣叫他靠在腿上,拿手指給他梳理頭髮。爐中香霧涓涓,窗下日色潺潺,閣中靜悄悄地一片。
長樂說:「虞氏終究是老頭兒的親信。我和他走不到最後去。」
她在講虞山銘。祝蓬萊知道她說得對,口氣中有些惋意:「好可惜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