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淮南侯在這個節骨眼安□□進去,因為并州一案他也牽涉其中。」
劉正英跪在地上,咬牙點了點頭。
李寒將他的官牒一合,道:「淮南侯消息網四通八達,若我所料不錯,公子檀身處并州一事就是由他舉發的。」
「不止。」劉正英問,「不知李郎可曾聽說過元和六年虎符失竊一事?」
見李寒微微皺眉,劉正英略作哂笑:「也是,皇家秘辛,你自然沒聽過。那就長話短說吧,元和六年虎符失竊,皇帝大怒命令找尋,後來淮南侯探得消息,虎符似乎到了秦文公手中。」
「秦文公?」
「是,南秦上一任大公,現在當政的秦善是他弟弟。」劉正英道,「是篡位。」
李寒想了想,「但秦文公元和六年年底便死於七寶樓大火之中。」
「人死了,東西沒有。」劉正英看向他,「他死後,虎符被他的親信快馬送往了并州。」
「為什麼要送去并州?」
「誰知道呢。但這消息被陛下得知,同時公子檀出現在并州一事不脛而走,陛下擔心秦文公與公子檀勾結,將虎符竊走是為了幫公子檀起兵造反。兵權和政敵同時現身,陛下這才方寸大亂,急命卞秀京誅殺公子檀、找尋虎符。卞秀京抵禦齊軍敗退,焦頭爛額之際,淮南侯站了出來,為他獻上屠城嫁禍之策。」
杜筠快筆而書,聽李寒繼續問:「你的意思是,趁并州軍民修養之際大行屠戮,並嫁禍到刺殺羅正澤頭上的點子,是淮南侯的主意?」
「當時淮南侯家中雖富庶,但也就是一介地方商人。商者輕賤,怎麼能一夜封爵?就算封爵,哪裡就能拿到侯爵?從前崔氏累世軍功、全族男丁戰死沙場,也不過一個侯爵而已!是淮南侯幫了卞秀京大忙,卞秀京上奏親自為他討的爵位。」
「也就是這時候,淮南侯趁機把你安插在卞秀京身邊。」
劉正英低笑一聲:「是,商人重利,淮南侯同卞秀京只是合作關係,並不信任。他留我在卞秀京身邊,一則掌握朝廷動向,二則……能更好地監管他在京中的消息網。」
「太平花行。」李寒語氣肯定。
劉正英有些訝然,還是點頭道:「是,太平花行。當年卞秀京變賣并州婦女,也是走的淮南侯的路子。這麼多女人,可是暴富斂財的好機會。她們被賣入京中暗娼,一面謀利,一面為淮南侯收集消息……」
李寒斷喝一聲:「畜牲!」
劉正英苦笑兩聲:「誰說不是,等淮南侯一死,這條路子才算停了。」
但被賣的婦女不會因淮南侯之死就能抽身。
李寒深深呼吸,將氣息平復下去,又問:「淮南侯和卞秀京的合作關係破裂了嗎?」
「沒有,淮南侯很聰明,將這段利益關係維持得很好。」
李寒皺眉,「但淮南侯是被飛刀所殺,死狀與李四郎如出一轍。如今已查證,殺害李四郎的正是永王舅甥的人。你的意思是,淮南侯並不是被永王滅口?」
劉正英想了很久,還是搖頭,「不像,別說永王,就是卞秀京也沒有殺淮南侯的理由。當時我的身份還沒暴露,他們還得繼續合作。」
用飛刀來殺淮南侯,顯然是嫁禍給二娘子。
那刺殺淮南侯的兇手究竟是誰?他又是出於什麼目的行兇?
雲山霧罩之處,李寒也不去糾纏,拿起醒木,問道:「你的行藏已經敗露,卞秀京既然滅你的口,下一步就能把并州案全部推到你頭上,一箭雙鵰、獨善其身。現在,能救你的只有自己。」
「淮南侯謹慎,并州案這麼大的買賣,他絕對保存著能直接證明卞秀京涉案的證據,以防哪天東窗事發,卞秀京拿他做替罪羊。」
李寒將醒木落下,啪地一響。
「舉發首犯,可以從輕處置。」李寒看向他,「好好想想吧,是保卞秀京,還是保你自己的這條命。」
堂中一時沉默。
許久,劉正英脊背一垮,終於伏在地上,顫聲說:「淮南侯在京別宅里,有一本帳簿。」
「買賣并州婦女、查抄并州富戶財產折算的戰利,謀成的私銀,每一筆都有記錄。帳簿紙張和字跡的年份擺在那裡,做不得假。」
李寒和杜筠不著痕跡地交換目光,淡聲說:「不夠。」
劉正英咬緊牙關,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凝結、滾落鼻尖。他深吸口氣,俯首叫道:「卞秀京當年把所謂從齊軍手中贏得的戰利上繳國庫,淮南侯在裡面混進去一件東西。」
「藏詩白玉扳指,扳指內由前朝書法大家刻了一整首百字詩,本有一對,但只找到一枚——那對扳指是刺史羅正澤的傳家之寶!卞秀京如果沒有屠戮并州,這件東西不會出現在他手上,這是鐵證鑿鑿!」
***
婁春琴翻過一頁詩稿。燈光投上拇指,皮膚白了一圈,像枚戒痕。
他是大內官,值房自然也闊大整潔,堆的不是金銀錦繡,而是滿箱滿篋的書。
夏夜蟲聲濃,幽幽低鳴里,一個小內官立在下頭給他回話:「……李寒將這些東西呈上去,陛下勃然大怒,當即封了國舅爺的門,將他的兵符也收了,在府上革職待辦。連永王爺也被勒令閉門思過,不許入宮。皇后殿下去哭求,陛下連甘露殿的門都沒開。大家夥都說,國舅這邊只怕真的要倒了。」
婁春琴手指一動,書稿又輕輕揭過一頁,他沒抬頭,只說:「得了,下去吧。最近當差仔細些。」
小內官連連應是,正要退出去,突然聽婁春琴問:「秋童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