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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蓬萊捏著只小銀匙,說:「三十年前,文臣隊伍里名望最高的不是溫國楊氏,更不是當今青門,而是華州岑氏一宗。當時岑知簡的祖父在朝,既是帝師又是丞相,乞骸骨後不久靈帝又再度起用,延請他再作公子檀的老師。」

前朝儲副的擁護者,當今陛下自然忌憚。

秦灼點頭,「怪道陛下不肯再用岑氏。」

祝蓬萊舀了一勺酪,「不只為此。」

「今上起兵後,公子檀不知所蹤,連他的同母弟建安侯也下落不明。有傳言說,建安侯蕭衡是被狸貓換太子,被公子檀舊人救出宮去。」祝蓬萊說,「最有可能的狸貓,便是這位小岑郎君。」

「岑知簡與建安侯同年出生,年紀相差無幾,生得也有幾分相肖。陛下舉兵入京,岑老相公便帶著孫子隱居,說是岑知簡身子不好,需要入道門調養。在此之後,陛下有意無意地排擠打壓,岑氏漸漸遠離朝堂,至今日,朝上已無岑氏子弟——同清河崔氏一樣——都是舊朝舊人嘛。」

秦灼聽出些不對,問:「岑知簡的病……是藉口?」

「應當不全是。」祝蓬萊想了想,「岑知簡病重難愈,連宮中都驚動了。他那場病又急又凶,不像是病,倒像中毒。」

既然岑知簡很可能就是換出來的建安侯,難保皇帝不會下手。

兩人眼色交換,心照不明而已。秦灼想了想,又問:「怎麼過了這麼多年,陛下突然想請他過來?」

「哦,岑知簡通達玄道,尤擅占乩之術。陛下請他入京相占,以問國祚。」

秦灼道:「陛下可不是敬奉鬼神之人,召他入京,只怕另有深意。」

祝蓬萊笑道:「賢弟果然聰慧。李寒之前鬧了一通,不光流民跟著亂了,各地文人也紛紛不滿,岑氏雖不在朝中,但在文壇和地方還是頗有名望。李寒這事一出,華州岑氏便開了清談會,推舉李寒為文人第一,門人也相繼以詩文暗諷時政——自然,不如李寒敢罵,但也夠成聲勢了。」祝蓬萊頓了頓,「甚至民間又有了感念公子檀和建安侯的風氣,動搖社稷,很不妙啊。」

「陛下要以他為人質,拘在朝中挾持岑氏,讓公子檀的擁躉不敢妄動。」

山中閒鶴,頓鎖囚籠。

祝蓬萊有些玩味,「這還不是陛下一人的主意,多半要靠永王的舉薦。你猜猜,是誰向永王推薦的岑知簡?」

「七寶樓一事事關重大,能議論者必定與永王關係親近。」秦灼說,「只怕是擇蘭公吧。」

祝蓬萊笑道:「多半都這麼想。」

「是永王去呂府時,呂擇蘭的二弟呂紉蕙的建議。」

「呂紉蕙。」秦灼奇道,「他不是從不言政事麼?」

「這還不是最奇的,最奇的是呂紉蕙此人。」

祝蓬萊慢條斯理道:「陛下還在潛邸時,呂紉蕙的長兄呂擇蘭南下做了永王的幕僚——永王當時還是個侯爺。而呂紉蕙留在長安,做了公子檀的府臣。後來公子檀被誣告進獻丹丸以弒君,被貶出朝,這就是震動一時的玉丹案。而最後的人證,就是呂紉蕙。」

背主之人。

秦灼看向祝蓬萊,「一日背主一生忘恩。呂紉蕙若以為岑知簡和建安侯有瓜葛,心怕建安侯兄弟起勢報復,故將其引入長安,也說得過去。」

「這就是第二奇的。」祝蓬萊舀起一枚櫻桃,「岑知簡的母親也姓呂。」

「這位呂氏夫人是呂氏兄弟的親妹妹,也就是說,呂紉蕙是岑知簡的親娘舅。岑知簡化入山中後身體一直不佳,還是呂紉蕙照顧的他。」

祝蓬萊將那粒櫻桃送進嘴裡,細細咀嚼起來。

「其中深意,說著玩罷。」

***

岑知簡入京,永王奉旨親迎,金吾衛肅清街道,亦在當場等候。

阮道生站在隊伍里,抬頭看向大開的承天門。

長安十二城門,承天門並非最高大輝煌的一座,但絕對是最昭彰身份的一座。

通達承天門的道路,正是鋪向長安的唯一一條馳道。

馳道即為國道,建於梁高皇帝開國年,專為皇帝車駕所行。

梅道然叫阮道生跟在身後,低聲對他說:「陛下開馳道迎接岑知簡,是重視,也是試探。岑知簡雖名承華州岑氏,到底未入朝堂,不過一鄉野小兒,如今天子道如坦途,就看他敢不敢走。」

阮道生不是好問之人,只抬眼看梅道然。眼中意思,分明是敢又如何,不敢又如何?

梅道然搖頭笑了下,說:「敢,多少有些大不敬的念頭。若是不敢……」

「打的是他華州岑氏的臉。」

梅道然側了側頭,「馳道是岑氏奉旨修建,建成時高皇帝曾邀岑公共同登車巡覽。據說高皇帝曾有言,岑氏當為馳道之父,除自己之外,只有岑氏堪行此道。岑氏曾是靈帝與公子檀之師,陛下登基後,岑老太公舉家歸隱,正是一個「忠」字。如今岑知簡再度入朝已是有悖忠義,若連馳道都不敢走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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