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敢問尊駕,是否肯為自己的子女謀這樣一條生路?」
京兆尹無話可說之際,李寒再度開口:「最後,尊駕也說眾人是疑似奸細。只是『疑似』,便能直接處置?退一萬步講,他們當真是奸細,事關重大,需啟奏朝廷、三司會審之後方可定奪,貴差如此當街毆殺,是要殺人滅口,還是另謀打算?」
「放肆!」京兆尹終於怒聲喝道,「誣謗府衙,你可知該當何罪?」
李寒坦然道:「誣告人者,各反坐。但在下誣告了什麼?是府尹沒有拒收流民,還是京衛沒有殺人?府尹斷案,一向是以大名恐嚇、以塞眾人之口嗎?」
京兆尹冷笑道:「好厲害的口齒。就算你不是誣告,以白身告官,亦是僭越。」
「以民告官,先要廷杖三十。我願受此三十杖,請府尹依照律法,為我遞狀。所告之官不可親審,則上級審之。」
李寒手捧狀紙,直然而視,語出,擲地有聲。
「請府尹按律遞狀御前,奏請陛下親鞫。」
他聲音不輕不重,語氣不疾不徐。阮道生聽在耳中,如雷貫耳。
世間竟有如此奇人。
京兆尹凝視他片刻,突然緩和臉色,笑道:「李郎所言,字字動人肺腑。這樣,就請李郎同我回府衙待召,我立即上奏陛下,請派天使料理此案。」
李寒看著他,突然綻開笑容:「府尹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?」
京兆尹笑意像凍在臉上,紋絲不動。
李寒如今有流民所護,暫不能動。但他若隨同入公堂,京兆尹完全可以將他當堂拿下,治一個咆哮公堂之罪。再擬新判書,稱他煽動流民、攪擾秩序,甚至可以扣上叛亂帽子。京兆府無需上奏即可執行死刑,他就是殺了李寒也在職權之內。群龍無首,流民當即成一盤散沙,再翻不起什麼波浪。
京兆尹看向范汝暉,范汝暉默了一會,還是抬手做了個手勢。
意思是城內隱蔽,等待包抄。
阮道生心中一驚。
他是想收押李寒後大開城門,任由流民闖城,再讓金吾衛突出羈押。要知道私闖城門,罪同謀反。
好狠毒的心計!
京兆尹笑看李寒,問:「李郎,敢嗎?」
李寒說:「草民還有一句話。」
他轉過身,對流民大聲喊道:「大家若信我,便聽我一言。公差去後城門若開,千萬不要闖門!聚眾門外,是訴冤,是上告;若執意闖門,可能就成了叛亂,成了逆賊!是落人口實,提頭請人來殺!」
他頓一頓,說:「三日之後若無我消息,請按我所言,待科考張榜之日,求助新科舉子。」
流民高聲和道:「聽李郎的!」
「我們聽李郎的,絕不進城!」
「李郎,不能跟他們去,你不能跟他們去!他們是要害你啊!」
大雪紛飛里,李寒整肅衣冠,對流民一揖到底。
拜罷,他收斂神色,轉頭對京兆尹說:「請尊駕帶路。」
第178章 三十五 賀詩
去年上元秦灼正得了發落,挪去小築養傷,如今想來竟如昨日。今年長樂趕赴宮宴,便由他隨侍。
雪仍沒有停,但御街終日有人清掃,快馬疾行也不滑,更別說四駕馬車。長樂素來畏寒,車窗便不糊明紙,竟嵌了整塊玻璃。街邊燈籠映在車上,看不清形狀,只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光斑,忽遠忽近,忽明忽滅。馬車駛在燈火汪洋中,宛如行於銀漢之上。
街市燈會如此,宮中燈宴更是炫目,妙絕人寰,巧奪天工,落座之時仍是眼花繚亂。皇帝居坐含元殿,今夜興致極高,嬪妃皇子敬酒必飲。婁春琴隨侍在旁,低聲道:「陛下,百官的賀詩到了。」
皇帝笑道:「你先替朕看吧。」
婁春琴忙垂首,「奴婢豈敢。」
皇帝指著他,哈哈笑說:「你也不必謙虛。婁大內官的文名詩才,就是放在士子隊伍里也是不輸陣的。春琴若去科考,只怕還會榜上有名,咱們不做這朝下君臣,一樣做得朝上君臣哪!」
婁春琴笑意得體,柔聲說:「是陛下抬舉,奴婢哪有那個福氣。」
皇后在一旁舉樽,也笑道:「說起科考,如今也封卷了。三年一試,不知今年是哪位大才拔得頭籌。」
皇帝便叫一聲:「右相。」
青不悔正任右相,既是制題又是主考,更是大梁科舉首倡之人。此時尚未設置殿試,掄才之權仍掌握在考院之手,由眾考官合議兩榜人選,上交皇帝審核。直到奉皇年間,李寒改革科舉,才增殿試一節,一甲人選方由皇帝欽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