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丑了嗎?我可是老長時間沒照過鏡子了。」
「好看。」許仲紀說,「怎樣都好看。」
一時靜默。
崔清看了他一會,終於說:「二郎,你不必為我鳴不平。你又說的什麼,不公正?別這麼看我,我還不知道你?許老將軍雖有威望,到底是靈帝舊臣,又曾受公子檀恩惠,陛下心中未必不忌憚。須知將門裡,馬革裹屍是幸事,功成身退更是不易,這是福氣,你要惜。」
許仲紀點頭,「多謝你的告誡,我記得了。」
崔清聲音終於帶出一絲悵惘,卻依舊平和:「其實陽關那邊,陛下不賞,我也要守。我不是為他守的。就像我這個將軍,陛下再忌憚,他也得認。他不得不認。陛下或許能決定我的生死,但無法左右我的意志,那對我來說就沒什麼公不公平。我何必揪著這點不公不放給自己找堵?不只是我,我阿爹你阿爹,我阿翁你阿翁,我和你的祖祖輩輩,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?」
「二郎,你看,世道不公,自古皆然。我們逆不了世道,但能爭自己的命數。」崔清轉頭笑道,「朝廷再打壓,細柳營還是鐵打的細柳營,細柳營的主帥,也還是我崔清。」
盛夏少寂,一寂如許。二人相隔而立,再無有話。崔清把住韁繩,沿河遠眺,許仲紀追她目光望去,天盡頭,一片白日高燒。
臨別前,崔清欲重新戴盔,手勢突然一頓。
下一刻,許仲紀聽她輕聲道:「但還是……多謝你。」
第175章 三十二 試弓
方才許仲紀一言不過插曲,君臣依舊言笑晏晏。秦灼抬酒杯與祝蓬萊輕輕一碰,笑道:「祝兄好口才,故事講得如此生動,我還以為祝兄正在當場。」
祝蓬萊也微微一笑,說:「若在當場,還在這兒麼?」
秦灼酒量不淺,但在人前只說易醉,杯中酒水只啜一口,便擱在案上在望向場外。他一抬眼時目中有些恍惚,眼光定了定,竟沒能即刻挪開。
天子衛戍守上林,按時辰更易班次。左衛退去,換了一批肩飾金豸的上來。秦灼就是在這千百人里一眼看見了那張臉,分明是那樣平平無奇的臉。
似感受到有目光相注,阮道生反應敏銳,當即回望過來。眼仁漆黑,見是秦灼似乎也沒有波動。
一時之間,秦灼突然忘記要做什麼,端起酒杯,又草草吃了一口酒。
如今白日當空,狩獵時辰已至。皇后瞧了瞧日頭,對皇帝端莊笑道:「陛下要下旨開場麼?」
「不急。」皇帝說,「朕看在場不少年輕兒郎,先取一物,供他們活動活動身手。」
皇帝話音一落,專司庫房的內侍黃參便走上前,將一隻蓋紅綢的托盤捧出來。
皇帝將紅綢一揭,盤中露出一把長弓。
龍筋,檀身,通體朱紅,雕飾太陽火焰紋。
秦灼手指驟然握緊,氣息急促,眼睛死死盯在那把弓上。
許淩雲揖手問道:「敢問陛下,此物可是名弓落日?」
「還是老將軍慧眼識珠。」皇帝撫摸弓身,「這是南秦文公之物,朕視其如寶,珍藏許久。今日夏苗,亦是大典,便以此做個開場彩頭。這把強弓弓力足有三石,你們這些少年郎里誰能拉開,朕便賞賜給誰。」
落日弓本為高皇帝賞賜,南秦君主代代相傳,非大公不得持。以此為賞,是為重賞。
皇帝立在台上,拍拍托盤,問:「誰願先試?」
「我。」
這道聲音一落,秦灼胸中劇烈一震。
獵場角落,一張僅供一人居坐的小案後,一個紅衣女孩站起身。
皇帝眉頭一皺,沒有開口,皇后已然含笑說道:「這是男兒遊戲,郡君一個女孩,又不參與獵場,還是旁觀比試更適宜。」
「適宜。」秦溫吉凜聲道,「敢問皇帝陛下,鳩占鵲巢,竊人家珍,這就是天朝的適宜?」
皇后蛾眉一蹙,警告道:「郡君,慎言。」
「朕記得落日弓在南秦只做君王弓。」皇帝抬抬手,示意皇后不必多言,「郡君,若是你兄長秦灼在場,朕賜弓給他名正言順,因為他是你父的嫡長。但你若持弓,未免壞了你們自家禮數。」
「原來陛下不曾忘記我兄是我父嫡長啊。」秦溫吉大不敬地直視皇帝,「我父逝後善逆篡立,我兄幾番泣血上書,請陛下主持公道。當時當日,陛下可曾記得他是嫡長?如今用我亡父的遺物來落我亡兄的口實,臣聽在耳中,真是心寒齒冷。天朝若真的正大光明,何必用死人的東西、拿死人說話!」
「大膽!」永王坐在席間,厲聲喝道,「南秦郡君,你竟敢出此悖逆之言!可知誹謗聖天子該當何罪?」
「原來我直陳是非是誹謗,為人子女,討要先父遺物是罪狀。」秦溫吉冷冷看他,「若這就是天朝的規矩和公道,秦溫吉第一個不服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