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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至日卯時,長樂鸞駕入宮門,舍人甘棠為之馭。
清晨時分宮道少人,馬蹄聲更加清晰。鑾鈴搖晃里,秦灼再次振鞭。天邊突然一聲輕響,一個黑影直直墜下,正落在秦灼懷裡。
他不免收緊韁繩,車中長樂問道:「怎麼回事?」
「娘娘見諒,」秦灼說,「牆頭掉下只風箏。」
是只燕子風箏,做工並不精巧,也不牢固,只用紙草草糊了,還折了一半的翅膀。
牆後匆匆跑出個小丫頭,瞧清車駕,忙跪倒叩首,「驚了公主的駕,賤妾罪該萬死。」
長樂在車中問:「你是何人,大冬天的,怎麼在這兒放紙鳶?」
那丫頭瘦瘦小小,細聲細氣說:「妾是服侍南秦郡君的奴婢,賤名阿雙。郡君在故鄉時,常由……常由少公領著放風箏。年關將至,我家郡君思念兄長……」
她說不下去,只連連叩首,「是妾自作主張做了風箏。不想衝撞娘娘鳳駕,妾罪該萬死,望娘娘恕罪。」
秦灼不說話,愣愣望向不遠處。
朱牆下,又走出一個人影。
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,瘦瘦高高,冷冷清清,披著件半舊的大紅斗篷,只衝車馬側了側身。
阿雙連連叩頭道:「娘娘恕罪,我家郡君禮數不周,請娘娘念在她小小年紀背井離鄉的份上,不要責怪她。」
秦溫吉不睬她,冷聲開口道:「請將風箏還給我。」
秦灼仍坐在車上沒有動作,似乎在等待長樂的命令。
「大過年的,哪有這麼多禮數。郡君孤苦,本宮也很心疼。」長樂說,「甘棠,將東西給人家,回去再從府上選十匹緞子,給郡君裁身新衣裳。」
「是。」秦灼低眉答應,這才跳下車來,托著風箏向秦溫吉走去。
第153章 十 兄妹
秦溫吉後退一步,敵視似的打量他。
秦灼雙手向前一舉,微微躬身道:「完璧歸趙。」
他們兩個人對峙似的立住了。
秦溫吉那件斗篷並不暖和,凍得她打了個顫。秦灼好像也很冷,那隻折翼的燕子風箏也輕輕打著哆嗦。秦溫吉蹙眉看了他一會,也就幾息的功夫,她立即將那風箏抓在手裡,也不告退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秦灼也重新駕車,牽韁笑著說:「娘娘大人大量,依臣瞧,這妮子頗為頑劣,該好好規誡一番。」
「她也可憐。自幼喪母,繼而喪父,她兄長又是遠近聞名的嬌客,身殘志喪,只從床笫間討生活。她叔父篡位後忌憚她兄娣倆,這才將她送入長安做質子,這麼一北一南兩地拆開,便是自顧不暇,別的更不成了。前兩日她兄長的訃聞也到了,只怕從此,她是難回故土了。」
長樂想了一會,又說:「這位南秦郡君出質那年才十歲出頭,一個小孩兒,又沒父兄依靠,誰都能踩一腳。能咬牙過下來,很不容易。」
秦灼說:「公主慈悲心腸,勝她那狠叔奸兄千倍萬倍。」
長樂突然問:「知道外頭都怎麼講你?」
「說臣以色侍人,當為公主駕前第一佞臣。」
「這也是誇讚,」長樂說,「佞臣麼,巧言令色反是長處。譬如甘郎拍我的馬,哪怕諂媚些,聽著也是通體舒泰。」
秦灼笑道:「的確是誇讚。那麼多人踏破門檻,連公主芳顏都未曾一睹,臣卻能朝夕陪伴左右,可不就是沾了這佞臣的光?」
簾中傳來長樂低笑聲,秦灼也淡淡笑著,短暫回頭瞧了眼遠去的牆頭,隨即收回目光。
宮道盡頭的拐角處,突然又駛出一輛車駕。
朱蓋白馬,六名從屬,顯然是親王規制。而這個時辰從皇后宮中出來,只有身為嫡長子的永王合宜。
只是永王早已之藩,朝見應當在年後,怎麼年關就匆匆趕了回來?
秦灼尚未想明白,兩輛車已越行越近。是直行還是避讓,長樂這時卻不作聲。
秦灼略作思忖,依舊振韁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