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只道:「火摺會受潮。」
陳子元乾笑兩聲,剛想再說,就被秦灼打斷:「趁著傍火,先看看傷。」
二人與狼群搏鬥都掛了彩。秦灼傷在手腳,左肩也有道口子,但不妨礙活動。陳子元右臂卻被結結實實咬了一口,不及時料理只怕手臂要廢。秦灼自己略作包紮,便給陳子元上藥裹傷。
這時,篝火對面,那人也動手解除衣衫。
秦灼見他殺狼之力,料他怎麼也是個健壯身軀,卻不想竟這樣瘦。但又不是乾瘦,而是常年習武的精瘦,很有猿臂蜂腰的形狀。他個子拔高,但看骨架身量,也不過十七八歲一個少年人。
這少年將解下的鴉青箭衣拋開,袒出上身,露出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痕,和肋下一個血淋淋的窟窿。
他一路面無表情,又行動敏捷,竟然傷重至此。
好能忍!
陳子元不由結舌,低聲嘆道:「這小小年紀,沒少經受人間疾苦啊。」
而少年人只略皺了皺眉,看了看手上鮮血顏色,朝這邊問:「有針線嗎?」
他想要縫合傷口。
但秦灼二人兩個男人,不比女子隨身帶著縫補之物。少年也不強求,手掌按住肋上站起來,從香案上的香爐里倒出一些香灰,看樣是想作止血之用。
「郎君且住。」秦灼忙出聲阻止,將手中小瓶遞過去,「止血傷藥。」
少年也不推拒,只道了聲多謝。二人手指有一瞬觸碰,秦灼心下便犯了嘀咕。
雖說雪夜大寒,多少依火烤了這麼久。這少年人手掌卻無絲毫溫暖跡象,依舊冷得像冰。
秦灼雖疑惑,卻沒有半分露在面上,微笑道:「是我們要謝郎君仗義援手。」
少年正拿衣服邊將傷口纏好,只搖了搖頭,「沒有。」
秦灼便問:「郎君可知此地是何處?」
那少年答道:「長安城外以西三里,有山名白龍。山上有座娘娘廟,應當就是此處。」
秦灼點點頭,又問:「郎君是長安人氏?」
那少年淡淡瞧他一眼,道:「不是。」
這一眼多少有些戒備意味。陳子元齜牙咧嘴地活動肩膀,邊給秦灼咬耳朵,「這小孩防範挺重。」
秦灼沒繼續追問,對陳子元伸手,「酒。」
陳子元擰開酒囊,往地上倒了倒,「沒了。」
正說著,對面拋了個酒葫蘆過來。秦灼抬頭,那少年已抱臂倚在柱下閉目休息。
風雪在廟外交錯鞭打,那黑白混沌的世界便聒噪緊了,反而廟內被火光照亮,眼前這個金色世界生出一些靜默的溫暖。秦灼連日奔命,這麼突然懈怠,一時骨頭也軟了,也闔眼靠了一會。
過了約莫一刻,那少年便站起身,重新提刀在手,說:「我去前堂守夜,你們休息。」
秦灼疲憊至極,也沒有推讓。
到了中夜,雪漸漸止了,淨夜如冰,明月上窗,一地皚皚。半夢半醒間,秦灼被一陣極細微的響聲驚動,腦子霎時就清楚了一半。
似乎是衣裙曳地聲。
他佯作沉睡,沒有反應。來人屏住氣息,小心翼翼地沖他靠近——
剎那間,秦灼從靴邊拔劍,捉住身前人,將劍鋒橫在頸上。
那人驚呼一聲,拿一雙眼睛怯怯看他。
是個女孩子。
秦灼手上並不放鬆,沉聲問:「什麼人?」
女孩認真瞧著他的臉,輕聲叫他:「阿耶。」
秦灼心中一動。
他前些年備受作踐,好幾次昏厥之前,迷濛中總覺有人撲到自己身上哀哀哭泣,細聲細氣叫阿耶。當時只道神志不清,他今年不過十九,哪來這麼大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兒?
現在往身邊一看,陳子元竟也不在。廟中朦朦朧朧,他身浴月光,如沐聖光。
是個夢。
南秦頗信鬼神,尤其以夢通靈。再加上先前諸般異樣,他一顆戒心也放下三分,試探問道:「囡囡?」
「是我,」女孩雙目一亮,柔柔笑道,「阿耶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