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少卿亦出列,拱手道:「秦灼吞魏貪功,屠戮百姓;豢養細作,刺探朝政;逗留京師,拒不之藩;販膏牟利,流毒害民;私調龍武,圍城逼宮;擁兵自重,恃強割據。樁樁件件,俱有罪證。秦君如不論罪,王法難以昭彰!請陛下依法處置!」
「請陛下依法處置!」
「臣等請陛下依法處置!!」
彈劾秦灼!
如此突然發難,應當早有準備。
群臣參奏間,秋童已上前一步,高呼道:「陛下有旨——」
秦灼隱約覺得不對,呼吸急促,還是同百官跪倒。
「諸卿所奏,余實體察。秦君驕矜,不懲之無以正綱紀。念其有功社稷,故赦死罪。褫奪其號,降為大公,放還回鄉。並奪龍武衛大將軍印,罷湯邑,復收桐州三地,查封虎賁軍在梁駐地。自即日起,秦君無詔不得入朝,違者以謀逆論處。欽此。」
削爵,收地,奪軍權,不相見。
眾臣未料到蕭恆如此決絕,一併愣在當場。
天子和大理寺一干人等一唱一和,是早有打算。
秋童說:「秦大公,接旨吧。」
秦灼只覺腦中發蒙,每個字都明白,但拼在一塊就是聽不懂。他把這番話反芻了無數遍,終於聽出一點端倪,扶著膝蓋站起來,問:「這是蕭重光的意思?」
大理寺卿當即喝道:「南蠻罪臣,恃寵而驕,安敢直呼上諱!」
秋童並不理會,只道:「陛下御筆親書,請大公領旨。」
秦灼一動不動。
怪不得。
怪不得那人今早諸多異樣。目光眷眷,又不肯上朝。
他敢來嗎?他敢親自見秦灼,當面頒詔說,你我恩斷義絕,就此兩清嗎?兩清得了嗎?
蕭重光,你虧心啊。
秦灼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。轉瞬間,他面上浮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,一會看看聖旨,一會看看秋童,一會瞧著最高處空蕩蕩的位子。像想不通,又像都瞭然。
終於,秦灼身形一動。
眾目睽睽下,他抬起手,摸索自己頜下的帶子。
還是蕭恆給他系的,系得不松不緊,但這一會死活解不開。
這點煩躁燎疼了他。秦灼突然暴怒般,用力把帶子扯斷,將那十一旒的冠冕狠狠摜在地上。這動作,像潑一盆收不起來的水,摔一面無法再圓的鏡。劇烈的撞擊聲里,水覆了,鏡破了,他們倆也到頭了。
群臣大驚失色。
拒不奉詔,怨懟天子,藐視明堂,又是一筆天大的罪狀。
彈劾聲還沒來得及響起,秦灼已快步衝出殿門。而宣旨的大內官卻滿面驚懼,匆匆跑向殿後,找近道走了。
***
阿雙正在甘露殿裡做針線,聽見殿外馬蹄聲,只以為秦灼是尋常下朝。正要去迎,秦灼已一陣風般跨入殿中,闖進內室,不一會又快步出來。
阿雙被他的形容駭了一跳,不待開口,秦灼已沉聲問道:「蕭恆呢?」
他雙目血紅,麵皮慘白,口氣又冰冷至此,絕對有大事發生。
阿雙一顆心捺了又捺,只道:「陛下去兩儀殿了。」
秦灼沒再說話,指節攥得咯咯作響。阿雙待要再問,已聽一聲馬嘶。他已疾步衝出去,揮鞭打馬走了。
兩儀殿殿門緊閉。
門前一左一右立著禁衛,見他來,立馬前跨一步,以示抵禦之意。
秦灼捲起馬鞭,沉聲道:「讓開。」
兩名禁衛抱拳,「請大君退後,陛下有旨,誰都不見。」
又是他媽的誰都不見。
秦灼冷笑一聲,提臂曲肘要撞。二人明顯受了吩咐,只得阻攔,並不出手。禁衛束手束腳,秦灼卻毫無顧忌,一個閃身的空隙,一腳將門踹開。
他快步沖向內室大門。
正是此時,秋童氣喘吁吁地跑進來,連滾帶爬地抱住他的腿。他掄鞭要打,手臂抬了一會,到底沒揮下去。
所謂再而衰三而竭,這麼一滯一停,秦灼忽然被抽乾氣力般,再打不動了。他勻了會氣,隔著內室的門,喝道:「蕭六,你給我滾出來!」
「你早就不想過了,是嗎?計我的罪,怎麼不樁樁件件算清楚?我和你睡是僭越,我打你兒子是大逆!不叫你立後是忌刻,發落叛臣是專擅!你現在給我來這一出,你他媽算什麼,提褲子不認人嗎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