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句話一出口,他心口當即悔得發酸。但開弓沒有回頭箭,秦灼硬著頭皮,振衣出席,走到階下跪倒,口中道:「陛下元後崩逝已逾二載,天下無母,社稷不安,臣請陛下擇立皇后。」
騰地一聲。
蕭恆竟直接拍案立起,雙手緊握,胸膛也劇烈起伏。旒珠糾纏,砰砰作響。
天子當場變色誰都沒有想到,四座闃寂,秦灼將頭埋得更低。
半晌,方聽蕭恆淡淡道:「秦大君,這是我的家事。你是封疆之臣,不該多言。」
他此語一出,直接將內外親疏劃了條道。秦灼再說不出什麼話,心中又酸又澀,渾渾噩噩地坐回去,連宴散都不知道,由阿雙引著往宿處去了。
直到夜深,一根蠟燭燒了一半,也不見人回來。
阿雙不知他吃了哪的迷魂藥,急得直跺腳,「大王是昏了頭,怎能說這樣的話試探他?陛下和大王才和緩了些,今日恐怕真動了氣。大王如此,豈非將他越推越遠?」
秦灼乾笑一聲:「和緩了嗎?」
阿雙心下發脹,只柔聲道:「陛下他……只要大王的。日子還長,慢慢來才是。」又道:「妾幫大王擰手巾擦把臉吧。」
秦灼不置可否,她便自行合門出去。這邊是西暖閣,蕭玠當年出生的地方。窗外半張月亮臉淒淒切切地笑著,容光鮮冷。冷光如箭,箭光陰森,閣子裡被照得清清楚楚。什麼都沒變。一篩子乾花,一籃子掏成絮狀的雪餅,一掛帶血氣的床帷,一幅靈妃圖像,一撇走馬燈影,一盆病懨懨的橙子。那時候他和它半斤八兩。蕭玠出生前他剝了半個吃,等蕭恆回來,剩下的半個已經乾癟如現在他的皮囊。
秦灼尚未回神,只覺面上一濕,抬眼見一名宮人形狀的二八女子,眉眼含羞帶怯,正挽袖替他淨面。腰肢輕低,襟口半掩,一痕雪脯露出來。
擰手巾時水滴上了他的衣裳,女子嬌呼一聲,便上前替他擦拂,「大君衣裳濕了,妾替大君更換下來吧。」
秦灼看慣了這些事,心中冷笑不已。突然,他眉頭一斂,擒著女子手腕霍地立起來,沖殿外高叫道:「阿雙!」
聽得動靜,阿雙急急跑進來,見此番情景也急道:「是妾失察,太子殿下睡前飲的藥弄混了……叫這蹄子矇混進來!」
那宮女忙哭喊道:「妾是一時昏了心腸,大君恕罪,妾再不敢了呀,再不敢了!」
秦灼靜靜瞧她一會,突然道:「留下侍候。」
阿雙不解其意,心中隱約覺得不好,忙叫一聲:「大王!」
秦灼將宮女摜在榻上,冷聲喝道:「去找他,說我喝多了幸了他的宮女,就在他床上。叫他來,現在!」
***
不一會,蕭恆果然到了。他斷然不信什麼秦灼召幸宮人的鬼話,這口信滑稽至極,同時又具有報復意味。他明白,這是敲給他的最後警鐘:秦灼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不好了。
蕭恆從門前站住,只胳膊動了一下,將門嘩地打開。
他立在門外,裡頭當即闖出個女孩子,他眼神動都沒動,直直凝向閣內。
秦灼坐在床上,手裡端著酒碗,有一口沒一口地喝,突然來勁似的,仰脖子一口氣吞了乾淨。
蕭恆七魂六魄猛地被一棍子打回身,快步走進閣里,劈手奪過他的酒碗。秦灼也不說話,整個人斷了氣般,耷手垂腳地坐著。二人就這麼一坐一立,壁壘分明地對峙起來。
屋裡活是個大蒸屜,不說話,便烘得他們寒毛倒豎,上頭一層毛毛汗。看誰靠得過誰。
蕭恆耐性最好,這回卻先乾巴巴笑了一聲:「立後。」
秦灼頭皮一麻,聽著他問:「少卿,你就這麼想和我分嗎?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呢?」
秦灼有些崩潰,雙手掩面,喃喃道:「我不想和你分,但你不能、你不能這樣,我求求你,你不要這樣。」
「只是因為這個?」蕭恆看著他,「只是因為這幾個月,我沒法和你……?」
他說不下去。
秦灼垂著臉,「我那樣你都不……你連碰我都不願意了,我……實在沒有辦法了。」
蕭恆不可置信般,問:「只是因為這個?我沒法和你做,我他媽在你眼裡就不是東西了,是嗎?」
突然,他將酒碗往地上一摜,碎片炸裂時,蕭恆厲聲喊道:「這麼多年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