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寒不接茬,直接道:「不加我直接上呈了啊。」
裴蘭橋靜靜看他一會,將茶盞一撂,當即攘袖提筆,直接跪地寫起來。
李寒笑了一聲,將早備好的硯台紙箋給他抱來,道:「我替玉清研墨。」
「罷了,」裴蘭橋也不看他,「大相還是扎風箏吧。真按您這速度,估計新法都問世了,殿下的風箏還上不了天呢。」
李寒一想,還真是。二人便不再言語,各做各的活計。
直至日頭西斜,裴蘭橋才停筆收卷。李寒那邊的新進程是糊壞了翅子,要重頭做第十二個風箏。不過他有點好,什麼事都不氣餒。壞一個便做第二個,壞一百個便做第一百零一個。如今中場休息,便浣了手,看裴蘭橋新加的條目。
裴蘭橋也席地坐下,問:「能行嗎?」
「玉清,」李寒忽地叫他,「你知道家師當年變法十載,為什麼還是以失敗告終嗎?」
他沉聲道:「站在天上,顧忌太多。」
「法令向下頒布,解釋卻在各層官吏手中。百姓不了解,等於舊法仍未被打破,改得再好,依舊沒什麼用。」李寒道,「還有一點,就是有很多百姓不識字。所以這次,我想在各個州縣立碑石,將新法銘刻其上,派專門官吏誦讀普及,逐條逐字地解釋。第一塊,就在長安承天門。」
裴蘭橋沉默片刻,道:「下官聽聞,大相當年是因選士一事,與青公起的齟齬。」
「我能理解老師。」李寒眯了眯眼,「當年世族擁兵自重,西塞垂危,竟以發兵作為改革取士的籌碼。拿西塞萬萬百姓的命換哪。」
他深吸一口氣:「從前大梁只以九品中正製取士,家師變法,雖未廢此制,但平行科舉。世族的確受到了不小的衝擊。為救西塞,家師不得已作了退讓,廢科舉,只留九品中正一家獨大。但玉清,士子們肯嗎?寒窗苦讀十載,一夕化作泡影。這意味著什麼?意味著從今往後,富貴的,子子孫孫青雲直上;貧賤的,世世代代爛在泥里。」
李寒長嘆一聲:「我知道老師的苦衷,但選士不能退讓。言官是百姓的口齒,士人是國家的良心。什麼都可以當籌碼,良心不可以。一個國家的良心爛了,百姓就會對它失去希望。農民不再種地,將士不再戰鬥,權貴軋著他們的屍骨過去,還會覺得硌了車輪,往他們血里唾一口。如此以往,何國不亡?」
他們正論到此處,門前帘子一打,蕭恆快步近來,臉色不怎麼好,卻先問:「你們議到哪裡了?」
裴蘭橋對他一揖,道:「正到取士一節。」
蕭恆也從他們跟前盤膝坐下,拿起李寒糊壞的一對輪軸,道:「說說吧。」
裴蘭橋道:「取士再分三科,農科、商科、工科,應試者可口述,由兩名謄記官整理為文稿;開女試,男女共同應策……」
蕭恆打斷道:「還是為女子專設一科吧。」
裴蘭橋笑道:「陛下,誰說女子不如男。」
蕭恆搖搖頭,「非也。只是當今女子讀書者太少,和男人的確有所差距。如果男女同策、同題競爭,這才是不公平。這樣一來,女人難以出頭,女試只成了一個堂皇藉口。」
李寒似有所思,接道:「那就不如先單開女試,替女子撕開一個口子。女人能讀書做官,她們家中自然也會支持。等到女子讀書成為天下大勢,再男女同科也不遲。」
蕭恆頷首,道:「天下本就不公,我們倘若一上來就強求公正,那才是真的不公正。」
李寒讚嘆道:「陛下,真有你的。」又轉臉看裴蘭橋,說:「玉清怎麼愣了。」
裴蘭橋哦了一聲,笑道:「臣是想,得逢陛下,三生有幸。」
蕭恆這時本當說笑揭過,如今卻只搖了搖手。李寒瞧他一進來便似有心事,當下這神情卻像做了決定,便問道:「陛下前來……是有事商議?」
蕭恆拈了拈手指沾的顏料,說:「渡白,京城和阿玠還是要託付你一段時間。」
「齊帝親征,集結五十萬大軍,已至我西塞邊陲了。」
第100章 九十五 西征
李寒沉吟道:「國君親征非同小可,齊帝此番師出何名?」
「阿玠出生那一陣,我去西塞打的那一仗,齊軍主帥護國將軍孔滂重傷。」蕭恆說,「孔滂不僅是齊帝的股肱,更是他的表弟。此番出師之名,就是為孔滂報一箭之仇。」
裴蘭橋有些不可思議:「只為一個表弟?距之前一役已有五年之久,齊帝早想復仇,怎麼會等到今日?」
「想必是籌謀已久,」李寒冷笑道,「自古至今,西戎進犯何曾要過理由?」
他猛地抬頭,直直盯著蕭恆,說:「不對,陛下,還有什麼事?」
蕭恆沉沉看他,低聲道:「荔城重傷,生死未卜。西塞臨近幾個州只能湊出三十萬兵馬。又沒了能扛旗的,南邊土地法推行到了要緊關頭,荔城和英英不能動。」
他說:「我帶鄭素和禁衛走。」
那京中空虛,再無大將坐鎮。
李寒剛皺了眉頭,便聽蕭恆打斷道:「我留左右二衛在京由你二人調動,等其他地方兵馬調轉,再遣禁衛回來。我去之後,太子監國,太子師代行權。京兆尹告老,玉清暫時代任,從旁協助渡白。先這樣。」
天子征則太子代政,只是如今蕭玠年幼,便托東宮之名,交付李寒與裴玉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