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7頁(2 / 2)

李寒便追問道:「是湯娘子?」

蕭恆久久不語,李寒便已瞭然。他彎腰將跌地上的卷宗拾起來,問道:「陛下是覺得傷害了無辜?」

李寒與蕭恆對視一會,將卷宗遞過去,手都伸了一半,考慮他身體狀況又折回來,自己念道:「湯氏一族有大逆罪一,欺罔罪二,貪婪罪七,侵蝕罪九,共計侵占民田六千五百餘頃,白銀二十萬兩,另婢妾僮僕一千二百餘口。這些私產,無論男女老幼皆有享受。」

他問道:「湯後在上林一案中的確無辜,但放在世族來看呢?陛下要推倒門閥,打壓世族,這樣論起來,千千萬萬的世族子女都是無辜。那陛下還要不要這麼做?豈不聞『一叢深色花,十戶中人賦』[1],『遍身羅綺者,不是養蠶人』[2]?豈不聞『地不知寒人要暖,少奪人衣作地衣』[3],『今來縣宰加朱紱,便是生靈血染成』[4]?」

他嘆息道:「陛下,他們的供養,是盤剝來的百姓口糧。世族豈有無辜,他們的出身便是罪過。」

蕭恆低低笑了一聲,道:「如此看來,我身為皇帝,豈不是罪大惡極?」

李寒凝目看他,「如果陛下不廢皇帝制。」

蕭恆半晌沒有說話,他頸側傷口已經重新包紮,如今仍洇出血來。過了一會,他搖頭道:「不,還是不對。」

「渡白,你記不記得玉清說過,上位者沒有女人,所以很少為女人考慮。就算在高門貴族,女子依舊不得自由。你說她的出身是原罪,但若想自己贖罪呢?男人可以做清官,做良將,為生民計量,為百姓謀利,他們可以自贖。但女人呢?女人沒有路。」

「她們不能科舉,不能做工,甚至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像個物件一樣嫁來嫁去,維繫他們父兄的官位和榮耀。」蕭恆問,「這樣,我們還能說她們只有原罪嗎?」

李寒半天說不出話,他手中卷宗再次掉在地上,啪地一聲,擊中的卻似天靈蓋般。他一個哆嗦,望著蕭恆,沉聲道:「是臣淺薄了。」

蕭恆重新倚回去,眼光穿過帳頂,不知在看誰,喃喃道:「咱們得開女試。讓女人能憑本事吃飯,能分田地、入宗譜、進庠序。自己也能活著,能夠跟家裡反抗,不要一輩子貼進去。」

她——她們是因我而死。

李寒嘆口氣,自知勸不動他,也不去勸。

過了一會,蕭恆轉頭問道:「渡白,如無皇帝?」

李寒與他對望片刻,雙手加額,俯身大拜,「臣永誌不忘。」

***

蕭恆這一病就是兩個月。他以武功聞名天下,當年死守西塞,哪怕射成個刺蝟,一日後依舊提刀打頭陣。如今卻因一小小刺傷一病不起,而病因又不清不楚,朝中眾說紛紜,人心惶惶。直到十二月中,天子才下得來床走動,臉上方淡了病氣。

湯玉壺的喪葬也草草了事,禮部多有顧忌,諡號議了又議,只擇了沒什麼錯漏的「恭讓」。而立政殿的椒花被冬雨一夜打盡,似乎從沒有開過。至臨過年前,秦灼帶蕭玠回來時,湯後已經化成一抱香塵。

蕭恆領子拉得高,伸臂將蕭玠接在懷裡,笑問道:「阿玠有沒有聽話?瞧著又長高了。」

「有的,」蕭玠給他掰指頭,「家裡可好玩了,可以騎大象、看燈會,還有好多穿奇怪衣服的人在台子上跳舞……」

秦灼解下大氅,在一旁解釋道:「巫舞娛神。」

蕭玠回頭撇嘴:「阿耶別打岔。」被這麼一截話頭,當真想不起要說什麼,苦思冥想了半天,才擊掌道:「對了!阿耶家裡有個好看的夫人,要我叫她阿娘。」

蕭恆將他抱到與自己齊平的位置,看了眼秦灼,笑道:「阿耶怎麼說?」

「阿耶只把我擋住,沒說什麼。」蕭玠又抱著蕭恆脖子咬耳朵,「他們都說,阿爹娶了娘娘,就不要我和阿耶了。」

秦灼站在熏籠邊烤著手,笑道:「你爹正是你阿娘,你去叫他,看他應不應?」

蕭玠玩心起來,果真去叫。蕭恆不說話,只是抱著太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秦灼。

秦灼以為他動了氣,心裡咯噔一下。

當夜算是團圓飯,蕭玠坐了一路的車,沒吃完便累得睡過去。甘露殿紅燭高燒,他二人便小酌一番。

杯盞叮噹間,一應侍人也被遣出殿去,他們酌著酌著便去了內殿。一路丟盔卸甲,汗巾腰帶到處都是。

秦灼摟著他栽進榻里,壓在他胸膛上,摸著眉骨問:「怎麼啦。」

蕭恆笑了下,說:「沒事,有點累。」

「從沒見這事上你累過。」秦灼眼中笑意閃了閃,在他唇上一下一下淺淺親著,便去拉他的領子。手上覺得不對,立時大驚,這就要起身,蕭恆卻從底下牢牢抱緊他。

秦灼掙了他一掙,也不敢用力,問:「怎麼回事?」

蕭恆道:「真沒事。」

秦灼用手肘按住他,輕輕將他頸上的紗巾揭開。

血和藥粉糊在一起,黏成一片黑黃。

這麼深的口子。

秦灼重重呼吸著,狠狠咬了他嘴唇一口,十分兇惡地問:「是不是等你死了,我連個消息都收不著?」

蕭恆仔細瞧著他,忽然說:「我脖子疼。」

秦灼渾身發抖地抱緊他。

蕭恆看了會帳子,反倒拍了拍秦灼後背,啞聲說:「都過去了。」

最新小说: 父欲(H) 當攻略對象是惡毒反派們 炮灰女配升職記 頂罪十年,重生送前夫全家殯天 簪纓世族有明珠 從長生苟到飛升 婆家偷聽心聲,換親世子妃成團寵 何時杖爾看南雪 穿書女想撬我對象[七零] 梟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