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湯氏一案完全肅清直到次年開春。在此之後,楊氏並未立即調動回京,而是協助地方核查茶絲事務。這也表露了天子態度,有意將此務轉交到楊氏之手。
眾臣本以為天子轉而扶植溫國楊家,但在溫國公只掛閒職來看,天子看好的只是楊崢。世族後起之秀,楊氏未來的掌舵。
因楊韜父子二人在地方奔波,攜家眷重回長安宅子也到了五月中。楊觀音將箱籠歸置,正打簾回閣子,卻見楊崢立在案旁。
案上是只竹籃子,裡頭放著雙新做的黑緞面的長靴。
楊崢手裡握著一隻半舊官靴,正向楊觀音看過來。
他點頭示意眾人下去,看著門前僵硬警惕的妹妹,平淡開口:「玉清個子小,腳也不大。」
楊觀音抿著嘴唇不說話。
「明日下午觀音寺,你約的他?」
「是他叫開城門帶我面見陛下陳情,才有的楊氏昭雪。」楊觀音道,「我只想還他的恩。」
楊崢溫和注視她,忽然問道:「喜歡他嗎?」
淚水一霎涌滿楊觀音眼眶。
楊崢沒繼續追問,將鞋遞給她,道:「去吧,酉時前回來,不然我上朝參他一本,拐帶在室女,他這輩子別想回京城混了。」
見楊觀音愣在原地,楊崢沉聲道:「裴玉清可堪託付。」
楊觀音恍惚笑一下,低下頭,嘴唇蠕動著,到底說不出什麼。
楊崢嘆口氣,上前給她擦淚,說:「別叫爹娘知道,回來先見我一趟。」又道:「禮不可廢,不許私定終身,親得他自己上門提。」
第98章 九十三 好逑
五月本該炎熱,所幸昨夜下了雨,今日倒還得幾分清涼。
觀音寺在城外青龍山上,與白龍山娘娘廟對望。五月初五山腳有廟市,是以車轎行遲,楊觀音到時,裴蘭橋已在寺中等候了。
他今日穿了身碧青袍子,正背身向門,端詳寺中的觀音金像。楊觀音便將冪籬落下,輕輕喚道:「侍郎。」
裴蘭橋略帶拘謹,抱拳都有些匆忙,忙道:「娘子好。」
楊觀音將懷中包袱遞與他,輕聲道:「這是侍郎的官靴,今完璧歸趙。妾另做了雙鞋以為謝禮,針線粗陋,還望侍郎萬勿嫌棄。」
裴蘭橋忙道:「區區之勞,娘子何必這樣客氣。」
在寺中直接說話自然不好,二人便一同出門,離了這一片梵音裊裊。裴蘭橋找話說:「娘子為何約見此處?」
「妾每年都要供一卷大士寶像在寺中。家父為妾選這個名字,也是為了求菩薩保佑。」楊觀音道,「妾家沉冤得雪後,妾便上誓,為大士再繪寶像。但這次畫到容貌,卻總下不了筆。是以約在這裡,想來看看。」
裴蘭橋問:「娘子那日不在府中,也是來了寺里?」
楊觀音頷首,道:「當夜去攔侍郎的馬,實在是走投無路。其實妾也沒想到,侍郎真的會施以援手。」
裴蘭橋聲音悠遠:「在下叔父家中有位堂姐,當年叔父受難,她赤足跑遍相與交好的人家,全都吃了閉門羹。在下當時無力,看在眼裡,很心疼。」
楊觀音沉默一會,問道:「令姐如今……」
「叔父流放,兒女失散。」裴蘭橋道,「多年沒有音頻了。」
楊觀音不料引他難過,忙道:「妾並非有意……」
裴蘭橋反而笑道:「都過去了。」
山下正開廟會,熱鬧非常。裴蘭橋見她駐足,便知閨中女兒少出門戶,也不著急走。前頭有個彩棚,賣茶水也有酒水,裴蘭橋買了兩碗茶來解渴,二人邊吃邊往外瞧。
他們來時還未有人,如今張燈結彩,好不熱鬧。有吹糖人、賣麵塑、套圈、搖彩的,還有蒸甑糕、掛麵具、串糖葫蘆的,忽地一聲繩響,一物當即抖上高空。
楊觀音仰面笑道:「抖空竹,我玩得可好了。這都不如我抖得高。」見裴蘭橋不語,忙收斂神色,低聲道:「從前家兄教過妾。」
裴蘭橋只笑了一聲:「在下從前也想學的。」
楊觀音似尋著同道,忙問道:「侍郎也擅長此物嗎?」
裴蘭橋搖搖頭,「自己偷偷做過一個,叫家父發現了。」又笑了笑:「陳年往事,不提也罷。」
楊觀音怕他心中暗淡,忙道:「前頭有賣簽的。」
裴蘭橋遠遠一看,竟是一個癩頭和尚,圓臉龐,生得頗為年輕。一個出家人不在寺中,反在寺外混跡商賈之中,他實在不是很瞧得上。但楊觀音問了,他便點頭說:「去試試。」
見二人走來,那和尚先雙手合十,誦一聲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