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恆額角青筋暴起,呼吸難聞。可怕的是,他雙眼血絲漸作青黑,一雙瞳仁竟略微發紅。
這是心智淆亂或毒發的前兆。
太醫忙去扣他的手腕,卻被當即拂開。他眼見天子扳下一隻黃銅帶鉤,啪嗒擘作兩半,倒了兩粒黑丸合在口中生吞下去。
過了片刻,方聽天子平復了氣息:「我兒還要拜託太醫多多照料。」
「臣必傾盡所能醫治殿下,」太醫斟酌了一會,道,「陛下……還是要珍重聖躬,切莫諱疾忌醫啊。」
蕭恆突然轉頭看他。他甫一對視,雙眼便似被鷹喙一鉤,忙要跪倒,「臣失言,陛下恕罪!」
「太醫直言,何罪之有。」蕭恆攙他起來,平淡道,「但你什麼都沒看見,對嗎?」
太醫連連頷首,「陛下說的是,臣什麼都沒看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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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寒雷霆手段,不過申時,香料便查出眉目。
他奉上一隻香囊,道:「這是左補闕楊崢貼身之物,其中正有一味抱香子。而且他曾佩戴這隻香囊接近太子。」
溫國楊氏。
蕭恆握了那隻香囊在手,問道:「渡白以為如何?」
「溫國公雖處事圓滑,倒不像動用這種下作法子的人,」李寒略微皺眉,「但前一段百官建言立後,推舉的正是其女。以臣愚見,切不可草草定罪,但要先行看守楊韜父子,封閉楊府。臣會繼續詳查,同時,也要等候大君消息。」
蕭恆點點頭,摸了摸蕭玠額頭,道:「命左衛前去暫封楊府,但凡強力闖門者,以謀逆論處。一會看看玉清頭痛好了沒有,要是能下來地,叫他進宮去,幫他阿耶扶一把。」
第89章 八十四 夜奔
日暮時分,東宮閉門。
秦灼步子很快,被門檻絆一跤也沒有踉蹌,整個人撞破珠簾,提著朱弓跨進來。
外頭響雷般的跑踏聲越來越近。夕陽驚下天,跌了滿地血。
宮人小柔正捧了銅盆請他淨手,龍武衛已闖進來。兩列立在朱牆根下,兩列把守門前,再有二十人快步跟進殿內,皆拔劍出鞘,嚴陣以待。
陳子元為首,只穿了身蒼青騎裝,提刀將銅盆一擋,厲聲道:「東府侍者一十九名,內宦押西閣,女侍押東閣,嚴禁交際,肅靜待問。敢交頭接耳哭天抹淚的,我拔了他的舌頭!」
小柔大驚,也不敢求救,連忙抬頭看秦灼,見他仍穿著赴獵那身大紅白虎襴衫,卻纏了十指,左胸洇著一片深色,臉上也幹著血。那把朱紅大弓的弦似乎斷過,新換了根黑的。
紅牆內鮮聞兵馬聲,小柔只知出了大事,卻不知是何緣故。正要遵命下去,猝不及防見秦灼抹了把臉,便見陳子元一手攙住他,高聲喝道:「帶下去!」
內侍和宮娥分作兩列,在刀光里各赴東西。
外頭風聲吹得梧桐響,連鴉也不敢叫。
秦灼坐到堂中,雙腿分跨,兩肘撐著弓立地,沉聲道:「我查東府,藍衣查甘露,鑒明圍永巷,正康去搜內宦侍衛的耳房,但凡非常,立即報我。」
三名將軍揭盔稱是,各領人去。秦灼再開口,聲音啞了幾分:「子元。」
陳子元抱刀道:「臣在。」
秦灼左手撥了一下弦。
鏗的一聲。
堂中高懸那幅《明華十二女鼓樂圖》,其上靈妃紅衣低眉,正輕撫一座朱紅箜篌。而他右手掌弓,正像個調弄箜篌的姿勢。
但弓弦非絲管,聲是殺伐聲。
在短促的餘音里,秦灼再次開口:「領我的手令取名冊,查清奴婢身家,從東府開始,一宮一殿不許放過。」
他說:「你親自去。」
陳子元剛想答應,便聽見秦灼顫著嗓子道:「你是他小姑父。」
陳子元抱拳一躬,「首級哥來取,剩下的,我替他姑剁碎餵狗!」
秦灼握住他拳頭站起身,兩人用力交握一下,他便抄起弓往外走去。見他來,滿庭龍武衛提兵躬身。
西閣門被打開,秦灼往上首坐了,對左右將軍道:「審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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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門落鎖前,楊觀音匆匆趕回城中。
丫鬟懷中抱一幅下拉條,輕聲道:「說好的上完香就回,娘子又是餵金魚又是看山景,來回還不坐車。若非陛下秋獮不叫女眷,您只怕得跟著國公湊熱鬧去。」
楊觀音頭戴冪籬,只露了一條松花色裙邊,只道:「這不是趕回來了嗎。」
「趕是趕回來了,您不看看什麼時辰,」丫鬟跺腳道,「夫人千叮萬囑,中午在寺里用了齋飯便回。您可好,這日頭都掉下去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