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十指被弓弦勒得鮮血淋漓,手臂也被亂箭射傷,只渾無知覺般跪在蕭玠身邊。伸手給他擦臉,卻越擦越紅。
不要。
他顫聲叫道:「阿、阿玠。」
蕭玠卻睡熟了般,在他懷中一聲不吭。
不要不要不要不要。
在蕭恆飛奔過來時,他猛地抱起蕭玠,崩潰地失聲喊道:「太醫!太醫呢!快救太子!快救太子啊!!」
***
帳中滿是血氣和藥味,太醫坐在榻邊施針,抬頭覷著蕭恆臉色,戰戰兢兢道:「陛下……」
秦灼失魂落魄地立在榻邊,蕭恆一隻手攙著他,對太醫道:「直言便是。」
太醫將頭壓得更低,拱手道:「殿下性命無憂,後背與前胸也只是皮肉傷,並無大礙。」他偷眼看蕭恆,「只是……」
蕭恆低聲道:「只是如何?」
太醫問:「臣聽聞殿下出生尚不足月。」
蕭恆察覺身邊人突然顫抖,便安撫地握住他,答道:「八個月。」
太醫頷首道:「殿下應當在胎里養護不周,如此帶下了病根,易喘易驚,肺器發育也不好。原本仔細調養應無大礙,只如今……」
蕭恆急聲問:「如今怎樣?」
「如今遭今日一駭,只怕胎中病症一應發作。」太醫急忙跪地叩首,「臣萬死,恐怕殿下難以終年了!」
他俯身在地,只聽茶碗一碎,不料竟是這位南秦諸侯先失了態,驟然厲聲喝道:「詛咒太子,依法族之!左右,還不將此賊拖下去!」
「呼喝天子侍,斬殺天子從,大君好大的威風!」楊崢亦在當場,拱手道,「此虎是大君豢養長大,如今襲擊太子,大君就沒什麼話要說嗎?」
秦灼雙目俱紅,從牙關里擠出字:「你什麼意思?」
楊崢不退不避,撩袍跪倒,「臣懷疑殿下遇襲,是為人謀劃!」
秦灼冷笑兩聲,指著榻上蕭玠,好笑道:「我殺他,你說孤殺太子?」
「天家亂,邊家幸。在場眾人,此虎為何只襲太子殿下,」楊崢直視秦灼,厲聲問道,「大君說得清嗎!」
秦灼有口難言,如今更是百口莫辯,又痛又怒,當即紅了眼圈,沖蕭恆道:「你的臣子,你跟他說!」
楊崢不依不饒:「威逼天子,恫嚇君王,這就是秦君該有的禮數嗎?」
「若無秦君,太子恐怕已葬身虎口了。」蕭恆扶住秦灼,聲音平直,「眾卿先退下吧,太子需要靜養。」
眾臣雖有不忿,卻仍遵旨退下。臨出帳前,忽聞天子道:「渡白調令禁軍,將上林苑圍成鐵桶,一隻鳥都不能放過!」
李寒看了眼蕭恆的臉色,利落道:「臣遵旨。」
帘子輕輕落下,將生氣隔在外頭。蕭恆見秦灼面如死灰,便柔聲勸道:「你別擔心,郎中的話且聽一半,當年多少人說我活不了呢。先包紮一下傷口,好不好?」
聽他這話,秦灼眼淚霎時撲簌簌落下。他整個人站不住,撲通一聲倒在榻邊,跪地掩面痛哭道:「他才這么小,我叫他騎什麼馬……還有昆刀,明知是凶獸,我放它出來幹什麼……怪我,怪我啊!」
蕭恆忙跪下抱住他,半攙半扶地將人摟在懷裡,瞧見蕭玠面無血色的臉,也落了兩行淚下來。
如此相擁許久,秦灼才漸漸軟在他懷裡沒了聲息。蕭恆只怕他昏了過去,剛要扶人起來,便聽氣息奄奄地一聲:「六郎。」
「我對不住你。」
蕭恆低斥他:「說什麼胡話!」
「當年是我褻瀆神靈,這是我的業障。」秦灼手腳無力,勉強靠他臂膀才支起身子,「可阿玠什麼都沒做錯,為什麼要報應在孩子身上?」
蕭恆見他目光渙散,用雙手抱住他的頭,自己也是滿面淚痕,猶勸道:「阿玠這事古怪,不查清楚,咱們誰都不能倒,不然才是對不住他!你是他阿耶,兒子還不明不白地躺著,你得撐住。少卿,我們都得撐住了!」
秦灼點點頭,由他緊緊抱在懷裡。兩人相互依靠著,蕭玠仍呼吸微弱,連指頭都沒動一下。
***
八月二十,皇太子遇襲,天子封上林,大相李寒盤查百官。
太醫險遭滅門之禍,如今再進帳,頭似提在脖子上。此番覲見,天子面上依舊如常,秦大君也已平靜下來,手臂、十指也草草包紮,只紅腫著眼睛,見了他先道:「孤一時情急,唐突了太醫,還請閣下莫要見怪。」
方才那陣仗,比起天子,秦君倒更像太子之父。太醫忙道:「微臣豈敢。大君是關心則亂,且臣技藝不精,的確是臣之罪過。」
「孤便不與太醫說場面話了,」秦灼坐在椅子裡,深吸口氣,「太子如今……究竟如何?」
太醫抬頭覷向蕭恆,便道:「幸虧第一副湯藥灌得急,護住了臟腑心脈,臣方才再診,察覺殿下脈像已趨平和。如精心調護,雖不至於痊癒如初,總能享耳順之福。」
剛說完太子早夭,如今改□□到六十無虞,本該惹人懷疑。但秦灼大喜過望,忙問道:「所言當真?」
太醫瞥見蕭恆微握兩下的手掌,忙俯地大拜道:「千真萬確!」
太子受傷,諸侯比天子都著急,天子還跟著瞞傷勢。真是前所未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