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茗輕輕蹙眉,噓了一聲。楊觀音咬了下嘴唇,又去聽堂中說什麼。
「還不快與裴相公看茶。」是父親的聲音。
「不敢。下官前來,一賀國公新春康健,二是為了兩樁公案。」那聲音沙沙的,音色有些模稜兩可。
父親並無不豫,笑道:「裴相公鞠躬盡瘁,老夫豈有推脫之理?」
裴蘭橋便不客套,也不落座,只道:「第一件算是喜事。」
他遞交一張單子,父親略一翻看便大驚道:「這是……」
「這是陛下的意思,」裴蘭橋道,「東宮體弱,陛下欲新建皇太子莊田為殿下祈福。願捐出這幾件寶物,與國公爺易地。」
父親忙推脫道:「東宮平安是萬民之幸,陛下所託俱是國寶,臣實不敢受。」
裴蘭橋笑道:「陛下說,哪有搜刮臣子的道理。這些若是覺得不夠,陛下還可以再加東西。只望那幾處莊田,國公爺可以割愛。」
父親道:「這是為臣的本分。」
裴蘭橋道:「那開朝之後,陛下便下明旨了。」
這時,楊茗輕聲道:「怪不得。」又輕輕搖著兒子,低聲對楊觀音道:「昨兒大相到了家裡,也為這樁事。」
楊觀音奇道:「不是說李相公和姐夫交惡,從不打交道嗎?」
「男人的事,我也不清楚。應該是在舅父的事上結了疙瘩,的確也不怎麼交際。你外甥滿月、百日,大相都送了東西來,人卻不肯登門。你姐夫見了東西,臉就不大好看。」她這裡舅父指的青不悔,「昨兒兩個人見了,只各坐各的對面,也不說話。大相遞了單子,你姐夫瞧了瞧便收下,又問:『青府的地你不收?』大相便道:『老師沒有私田。』你姐夫說:『你倒清楚。』大相便道:『我管的簿子。』你姐夫冷笑幾聲,更不肯說話了。我正要打圓場,大相便告辭了。」
楊觀音點點頭,「由此可見,陛下是嫁不得的。」
她和姐姐咬耳朵,「陛下素來節儉,連千秋節都不肯操辦。一年裡大辦的只有兩日,一個仲秋,一個便是太子生辰。如今又四處增擴太子田產,這是放心尖上捧著。到時候誰想不開,偏給人家做後娘去?」
楊茗颳了刮她鼻子,「不知羞。」
楊觀音神色卻不見玩笑,「姐姐,我不是物件,說進獻就能進獻。送給君王,我不樂意。」
楊茗沉默片刻,道:「我和你姐夫是指腹為婚。你瞧,他待我也很好。」
「那是姐夫人好,或許陛下也好,」楊觀音說,「但我不樂意。」
楊茗正要說什麼,便聞屏風外裴蘭橋又開口:「第二樁,或許國公已有所耳聞。」
「下官出任瓶州知州時,曾問斬三名楊氏族人。仍有一名藏匿在外,下官尚未稟奏陛下。願國公爺修書一封,勒令交人。」
父親疑惑道:「不知侍郎所謂何人,所系何事?」
裴蘭橋道:「正是國公之侄,三房獨子楊寶順。」
楊氏姐妹對視一眼。
這是他們三叔的獨子,嫡親的堂弟,幼時從國公府寄養過一陣,全家心肝寶貝地疼。
外頭裴蘭橋聲音又響起:「楊寶順以花瓶打死髮妻阮三娘,拒不受捕,毆打官差。下官親自拿人,楊寶順躲入楊氏祠堂。其父——也就是國公爺的三弟揚言,這是楊氏族中事,自有宗法處置,無需官家費心。」
父親狠狠打了一下椅子把手,怒道:「這孽障!」
裴蘭橋道:「下官沒有破門而入,是為了溫國府的體面。此事一旦鬧大,依下官對陛下的了解,溫國公的世襲封號怕要到頭。但楊氏忠義,先公嘔心瀝血、積勞成疾,以致天不假年,這是為國捐軀。下官感佩至極,故而冒欺君大罪,先來告知國公。國法在上,望楊氏速速交人。」
父親半晌沒有聲音,一會才道:「裴相公字字懇切,老夫十分感激。只是我這老弟弟膝下只有這一個不中用的……」
裴蘭橋只說了一句:「敢問國公,豈非人父,豈無親女?」
片刻之後,父親起身一揖,兄長、姐夫也忙站起來,聽父親道:「多謝裴郎直言。老夫今日便修書回去,叫他們把這不成器的東西移交官府。只是愚弟已經年邁,萬望寬延幾日。」
裴蘭橋似咽下什麼,也躬身回禮,不卑不亢道:「國公之情,下官體察。只是毆殺髮妻,令侄無情;依律量刑,國法無情。阮氏冤魂未告,下官雖是執法無情之輩,卻是人間有義之人。」
「此事下官書信遞送過貴府,但國公至今未予答覆,許是山高路遠,下官今日便登門相告,」裴蘭橋直起身,「為了溫國楊氏的名聲,下官已經容忍罪人苟活多日了。最晚十日之後,下官收不到監斬楊寶順的卷宗,只得金殿上告,請陛下主持公道。」
他說罷再行一揖,拂袖便走。父親阻攔不及,兄長按了按手,忙起身追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