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沒有理他,手法細緻又輕柔,低聲叫他:「六郎。」
「我好想你。」
他此話一出,蕭恆在他手中突地一跳,呼吸立刻粗重起來。人也不再阻攔,一隻手攬著他,靠在榻邊將頭仰過去。
氣息破碎著,不知道是誰的。
蕭恆在他耳邊喘著氣,秦灼合上眼,偏頭咬他的喉結,臉來回蹭著他脖頸,顫聲說:「我好想你啊。」
沒有比這更動人的話了。
蕭恆挾住他的臉,狠狠吻住他。
活著真好啊。
***
「因殿下尚未成年,冊封典禮便是內冊。陛下無立皇后,禮儀步驟便稍作刪減,但大君如何出席,臣欲於陛下商榷。」李寒將文書遞過去,「大君是諸侯,為臣;殿下是儲副,為君。依禮制,大君需向殿下行跪拜大禮。但從人倫看,沒有父拜子的規矩。」
他去端茶盞,燙了一下手,不動聲色地鬆開,又道:「殿下冊立當日,大君能否退避?」
「兒子受封,少卿必須在場,」蕭恆拿著文書沒有打開,「我想讓他一起登壇受禮。」
李寒沉吟片刻,道:「但古往今來,沒有這個禮數。」
「我登基前是先在南秦祭的天。南秦是第一個正式承認我的諸侯國,我若以此為報,倒也使得。」蕭恆看著他,「冊立皇太子需要有兩名禮者,各為正、副之使,我的意思,少卿和你一起擔任。阿玠還小,就叫少卿抱著他同受朝拜,這樣說也挑不出錯處。」
李寒點頭道:「陛下思慮周全。」
「我擔心他的身體。」蕭恆卻搖頭,「以車輦代步,渡白覺得可行嗎?」
李寒卻問:「臣如果說不可行,陛下會改變心意嗎?」
蕭恆笑起來:「李渡白啊李渡白。」
李寒重新拾起茶盞,「冊立一事既有定論,陛下還是操心年號吧。」
蕭恆這才打開那份文書,邊看邊道:「『興露』?」
李寒道:「甘霖之願。」
「『永昌』是盛世之號,」蕭恆看向另一個,「『奉皇』?」
「上承三皇,燧人、伏羲、神農。這三皇並非部落首領,更不是皇權承襲。燧人取火、伏羲治水、神農嘗草,世人尊崇他們,是因為他們的德行功勞。」李寒看向他,「臣希望陛下不要忘掉最初志向,更希望有朝一日,陛下功成廢帝之時,依舊是無冕之王。」
***
二月十五,天子下詔,改元「奉皇」,冊皇長子蕭玠為太子。謁太廟,會群臣,攜皇太子受群臣賀。
屬於奉皇年的故事,在這裡正式開始了。
這場冊封典禮,是南秦尾大不掉的見證之一。天子、百官俱候於祭壇,待五更鼓應,承天門開,大君秦灼乘大輅,行馳道,引皇太子登壇受禮。至壇下,轉乘帝輦上階,足不履地。
當日,秦灼頭戴十一旒,服大紅白虎章袞衣,腰玉帶,踏烏舄,堂皇行於天子道,而天子正在盡頭等候他。
眾臣對他秋獮風貌皆有見聞,如今再看俱是大驚。不過半年時間,秦灼便似脫了層皮,皮囊不再豐盈,血肉如雪水融化般乾癟下去,幸虧骨相驚艷,猶有當時風采。
車蓋一低,七仞龍虎旗幟的陰影里,諸侯卻車登輦。
李寒作為副使從車中走下,高聲道:「跪——」
百官下跪時,角聲大作,正是歌頌天子武功的《破陣曲》。如果有樂律大家在場則會發現,其中一段旋律是南秦軍樂的變奏。
李寒行在輦旁,再次喊道:「拜——」
群臣俯首。
這一刻起,秦灼成為梁王朝近六百年的壽命里,唯一一個接受百官朝拜的諸侯王。這也註定了,他在屬於蕭恆的《昭帝本紀》里,站到了連李寒都無法企及的地方。因他們早年經歷多不可考,於是後世認為,蕭恆對他的私愛在這一刻達到極致。他們不知道的是,這種私愛的餘韻會橫亘他們的一生,並在將近尾聲的時候達到巔峰。
畢竟有一位名叫李寒的先哲說過:榮耀只是表象,遠不及生死動人。
但此時此刻,先哲在半程停下。他目送帝輦上去,像目送了歷史。也就是在這時,蕭恆站在歷史的最高處,手捧大圭,正大光明地迎接了他的愛人。
天子將手遞過去,眾目睽睽下,諸侯憑藉他的攙扶從輦中站起,立到和他並肩的位置。
蕭恆道:「宣詔。」
李寒張開詔書,高聲道:「維奉皇元年,歲次辛卯,二月十五日甲辰,皇帝若曰:於戲!自昔聖王,咸建儲貳,蓋將嗣守神器,虔奉宗禋。咨爾皇長子玠,誕乎新朝,興於聖道,仁德賦授,穎慧天成。今萬邦以貞,三善斯屬,宜膺上嗣之典,俾踐少陽之位。是用命爾為皇太子。爾其思王業之艱難,遵聖人之炯戒。非尊賢無以成德,非廣孝無以承親。兢兢業業,保於大猷,無忝祖宗,克寧邦家。往欽哉!」[1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