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茗望著他背影消失,款款提劍轉身。腮上珍珠花子,耳上東珠墜子,皆不如她一雙瞳子明亮。
她將劍往袖中一籠,向四周一福,笑得溫和而得體:「咱們不管他,吃完宴,妾陪諸位去後園小花台看戲。」
賓客中或有變色者,略不快道:「夫人,這有所不妥吧?」
這時一個穿深紅外袍的少年站起,正是溫國公楊韜的長子楊崢。他身為楊茗長兄,自然在場,笑道:「客隨主便,國事為重。鄭將軍一切安排,楊府毫無異議。」又轉頭問道:「父親,您說呢?」
楊韜亦在首位,本是心疼女兒,臉色並不怎麼好。如今兒子開口,只得道:「你說的是。」
楊茗向眾人一笑,轉頭收斂了神色,道:「鄭伯,關門。」
***
李寒喝馬喝得急,嘴裡都是血腥氣,但磅礴的火藥味還是滿溢鼻腔。他抬頭,見北方冬日的蒼白天幕下,炸開一群烽煙般的烏雲。
雲後,行宮身影模糊,但朱牆破了一個巨大血洞。龍武衛泥土般糊在洞上,皆拔長槍相對。
但只有區區五十餘人。
他們對面約有近百人。服色各異,長幼不同,以單耳戴環的男人為主,但也有幾個穿褲扎腰的女人,皆提刀捉劍,兩方成對峙之勢。面前列著兩門短炮,銅管約有二尺,口徑約莫茶碗大小,炮口還冒著濃煙。
魏人真敢光明正大地攻打勸春。
但怎麼停戰了?
李寒不待多想,狠狠一摔馬韁,高舉玉璽,厲聲喊道:「天子駕至,立即停兵!」
白馬被他抽得發狂,天外飛矢般直直刺到兩軍之間。李寒把馬韁從掌中纏繞數匝,勒破一層油皮才停住馬蹄,高聲叫道:「大梁律第一卷三十二條,國律為大法,諸侯皆需遵從。五卷二十八條錄,凡持兵械闖宮門者,視同謀逆,夷九族!爾等如就地受縛,某替天子許諾,留爾全屍,父母妻子不予追究!」
「荒唐!」為首的是個穿對襟胡服的男人,長劍一指,怒道,「我等亡國破家,豈顧惜一身!梁皇帝助紂為虐,坐視南秦軍隊揮師西進,屠我王師,破我城池!如此不仁不義之君,我們尊他何用!」
李寒冷笑道:「不仁不義?陛下放你們入關,命州府予以庇護,施口糧、給安置。要不是這些『不仁不義』,爾等早已命喪戰火之中了!」
那男人道:「魏地之民不是梁國之民嗎?他不該庇護我們嗎?他的百姓遭受屠戮,他反將元兇藏在京中,如何叫人信服!」
李寒哈哈笑了一聲:「諸位怕是忘了,朱雲基多久沒有進貢納稅了。不記得?我說給你們聽!肅帝年戰亂更疊,元和八年起,魏大公朱雲基以修築邊防為由,囤積糧草、磨礪甲兵,請免當年賦稅。肅帝應。從此之後,魏地稅收一直沒進過長安的帳。國法明令:三年不納,下旨斥;五年不納,奪其爵;十年不納,視同謀反,可誅之!整整十二年,朱雲基把自己當過大梁臣民嗎!」
那男人劍尖指上李寒咽喉,道:「我們平頭百姓,管不了你們恩恩怨怨,我們就要一個公道!欠債還錢,殺人償命,古往今來,天經地義!我管你大相二相,把姓秦的交出來,不然讓你嘗嘗咱們這幾口炮的厲害!」
李寒目光在劍尖和那人臉上逡巡,忽而笑道:「行,我和他們打個商量。」
他跳下馬背,快步走到龍武衛將軍尉遲松跟前,低聲問:「人都去哪了?怎麼就你們幾個?」
尉遲松跺了跺腳道:「大將軍說明後兩天不能闔眼,今天給了假,叫輪值養養精神。兄弟們在郊外營里沒過來哪!」
李寒看著炮口,示意道:「怎麼停了?」
尉遲松低聲道:「這些看起來沒當過兵,有的還是自己老子兒子,看見自己人死,心裡受不住。他們的炮藥好像也出了問題,數沒有夠。有的火藥受了潮,就是臭火,根本放不出來。估計在等。」
炮有問題,看來禁軍二衛已經行動了。只是魏人火藥存放分散,沒來得及全部查抄。
李寒低聲道:「等好,再而衰,讓他們等。」
尉遲松猶豫道:「咱們跟著等什麼?他們要是再弄來火藥,根本守不住!」
「等援兵,」李寒眼珠轉了轉,低聲吩咐,「叫人搬水缸在牆裡,真不行就拿水澆。」
尉遲松問:「火藥又不是火,用水潑,這能行嗎?」
「術業有專攻,此非我之長,」李寒繃著臉,面朝魏人,側頭對他道,「但願吧。」
對面高聲喝道:「商量好沒有!商量不出來,我們可要開炮了!」
他目光從魏人臉上一一刮過,突然綻開一個極其明亮的笑容,揚聲道:「我們想好了,不攔諸位。」
李寒突然提高聲音:「讓道,放行!」
尉遲松整個人都傻了,忙喝一聲:「大相!」
李寒笑意盈盈道:「不就是秦大君嗎,一地諸侯而已,和我們有什麼干係。交出去,少折損幾個兄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