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寒眼都不眨一下。
他穿著天子冠冕,旒珠後卻藏一雙文人眼睛,清聲道:「政君既不願作秦善,那梁秦之間,還是要結百年之好。」
秦溫吉嗤笑道:「怎麼,秦灼為了一個姓蕭的,還敢砍了我的腦袋?」
「自然不會。不論何時,在大公心中,政君總是排在陛下前頭,」李寒笑道,「但倘若兄妹陌路,政君真能忍受嗎?」
「陛下登基之前,政君意圖毒殺之事,大公心中,真的沒有嫌隙嗎?」
李寒仔細觀察她表情,少頃方道:「生死之間,陛下自然比不得政君。但人此一生,所愛豈止手足,所懼豈止生死?臣奉勸政君,萬慎。」
你怕他不要你。
此謂誅心。
他言外之意昭昭,正是秦溫吉痛處。陳子元心叫不好,一把按住秦溫吉小臂。
秦溫吉刀刃逼近,李寒寸步不讓。
此時,帳外忽有虎賁軍報:「大君已出獵場,政君是否啟程?」
秦溫吉刀風一收,在李寒頸上又添一道血紅。她看著李寒,惡狠狠道:「好,好極了。李渡白,我記得你了。」
說罷也不管他,自己哨了一聲,躍馬而去了。
李寒便也告辭,在錦步障遮掩下,只露出腳上赤舄。其實仔細觀察能看出端倪,蕭恆比他要高,鞋他也不甚合腳。但李寒大逆不道慣了,絲毫不怯場,只詔曰返還,坐在步輦里,比天子還威儀赫赫。只有鄭素遙望他身影,沉了眼睛。
迴鑾的鼓吹聲中,李寒心沉下來。
秦溫吉要殺蕭恆的前提是秦灼有個萬一。李寒卻反設疑問,她要殺蕭恆,秦灼必定阻攔。她真可以殺了蕭恆,和秦灼反目成仇嗎?
這是一個政治問題:如果梁秦衝突,但蕭恆秦灼仍有舊情,秦溫吉會不會反。
他出言不遜至此,秦溫吉閻王手段,卻強忍性子沒有殺他。
李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。
秦溫吉不是秦善。她太在乎秦灼,她怕秦灼恨她,一點也不行。下毒行刺,估計是她知道秦灼有娠一時意氣。李寒如今出言,其意也是敲打:蕭恆在秦灼心裡,和她已能掎角。
那至少現在,秦灼不開口,她絕不會動。
按住秦灼,就是按住她的軟肋。
南秦早有圖強之志,如今歸附多是秦灼的緣故。而秦溫吉既是宗親,又領重兵,是南秦朝中不可小覷的力量。只要她不起波浪,動盪暫時不會發生。
李寒鬆口氣,他頂多能搶出個天時地利,這孩子能不能保住,到底要看人能不能和。
***
秦灼醒轉已至日暮。
窗前垂著竹簾,落上竹報平安的淡紅影子。香爐放在榻邊,濃郁的艾味熏著。他整個人像被拆了重捏起來,半點力使不上。
回來了。
他一轉目光,見阿雙在榻邊守著,吸著鼻子看藥爐,便要開口叫她。卻是那丫頭先察覺動靜,見他醒了,撲簌簌掉起淚來。
秦灼顧不得安慰她,忙問道:「保住了嗎?」
阿雙連連頷首,哽咽道:「保住了。大王這一個多月見了兩次紅,鄭翁說,再不上心,光明神都救不了……」
秦灼撫了撫小腹,忽然問道:「陛下呢?」
藥正開了。阿雙給他倒了藥來,邊道:「陛下陪著回來的。聖駕迴鑾時遮了錦步障,李相公代陛下坐著,陛下就上的咱們的轎子。守了您好一會,晚宴要開,李相公不能再拖著,這才走了。」
秦灼有些氣急:「我說了不叫他。」
阿雙道:「陛下自己來的。」
阿雙見他不語,便奓著膽子道:「當時都以為魏公傷了您,陛下的形狀,很是怕人。」
秦灼沒接這話,只問:「溫吉給他臉子瞧了?」
阿雙也不敢隱瞞,「政君一開始……險些動了兵刃。後來回了府,和鎮國將軍一同攔了人,三個人在堂里待了好一會,我們都被攆出來了。」
秦溫吉又同他說了什麼?
秦灼好半天沒說話,將藥徐徐喝盡,方道:「陛下如果再來,我依舊不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