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此話一出,我父親如遭霹靂,臉色徹底灰敗下來。
秦灼沉痛的少年時代,總被他自己如此尖利地挑出來。他太明白這是對付我父親最鋒利的武器。而以此為武器,正因為他太明白,我父親的愛。
父親像一個跛子般,拖著腿邁動步子,從秦灼對面坐下。他去握秦灼的手,嘆了口氣,「少卿,到底出了什麼事?你別這樣,好嗎?」
我父親通過秦灼的手掌,感到秦灼渾身的顫抖。他甚至察覺得到,秦灼想要和他十指交扣的那股衝動。
秦灼抽回了手。
他別開臉,說:「不想過了。」
又肯定地重複一遍,「我不想和你過了,就這樣。」
第4章 序蕭恆之死(四)
單方面爭吵是秦灼和我父親的愛情常態。自從我父親揭竿而起,秦灼就是他的絕對盟友。但作為情人,我父親在他那裡吃盡苦頭。秦灼面若觀音,口若蛇蠍。他好的時候像蜜罐子,壞的時候像毒刀子。他時而將我父親千刀萬剮,時而叫我父親倍感甘甜。
當時當刻,父親隔一張梨木小案,坐在秦灼對面。陽光入窗,把秦灼一層紗薄的影子斜斜射到我父親手臂上。
他像剛睡起,大團烏黑的頭髮披在腦後,嘴唇肉紅的線條緊抿,隨著胸口起伏,鼻中噴出縷縷冷氣。他右手食指不斷捻動拇指上一枚青石扳指,虎頭形狀,那是南秦諸侯王世代相傳的權力象徵。無數次白天黑夜,床頭野地,他們兩個蛇一樣身體交纏之時,那虎頭在顫慄的十指交扣中,頻頻咬破我父親的指縫。
我父親通過秦灼轉動扳指的速度,判斷他在生氣。
父親放緩口氣,問:「到底怎麼了?」
秦灼說:「怎麼了?我膩煩了,我想找個女人過日子,我想好好過日子——我不想和你這麼混了。」
他看著我父親眼睛,語速逐漸加快:「蕭將軍,從南秦到長安十萬八千里,跑半個月的馬才能見一面,現實嗎?哦,要麼我留在京城?那我是給你當妃妾,還是你封我個皇后噹噹?南秦還要臉,我還要臉呢!」
他舌頭彈出淬毒刀鋒,插了父親第一刀。父親深吸口氣:「咱們在一塊,這麼叫你抬不起臉來嗎?」
秦灼鼻中嗤地一響,那樣看著我父親。我父親感到,在他眼中,自己變得無比可笑。
秦灼反問:「要是你像個女人樣的給我睡,你能抬起臉來嗎?」
不等我父親表態,秦灼嘩一聲?起袍擺。
他腳蹬一雙軟緞面拖鞋,沒有穿褲,露出腿部頎長優美的肌肉線條。這雙腿肌膚白皙,筋骨剛硬,堪稱貴族時潮所推效的圭璧。
如果沒有那兩條傷疤的話。
那是我父親無數次撫摸過的傷疤。夜深人靜,帳落燈熄,我父親幫他將那條褪到腳腕的薄羅褻褲脫掉,手掌順著他的踝骨,追尋那條傷疤一寸一寸向上撫摸。那疤痕縫合多年,有食指粗細,吸附在秦灼骨肉上,像一條粉紅醜陋的蜈蚣。從腳踝往上,一直延伸到近大腿。根。部。他叫萬千男女妒恨痴迷的肉。體,竟有這樣白璧之瑕的破損。
隨著我父親手掌上行,秦灼抓緊他後腦頭髮,發出細細喘息之聲。父親沿著他的腿摸索兩下,突然皺眉,問,你多久沒按腿了?
秦灼倚著枕,說,你一走一個月,誰來幫我?子元嗎?你也叫我這麼敞著腿給他瞧嗎?我妹妹還要跟他結婚呢。
父親不理他這些口舌,說,藥油你也不用。
秦灼嗤一聲,我不愛那味道,一股泥腥味,敷完還要再洗澡。
父親默了一會,忽然翻身坐起,穿褲子下床。
秦灼也騰地坐起來,問,你幹什麼去?
拿東西,給你揉腿。
秦灼不可思議,叫道,我他媽脫光了躺你底下,你他媽都立了,放著正事不干,你給我當郎中?你打仗打壞了部件,你不行了?
他叫嚷這一會,我父親已經端了東西過來,擦火摺點了燈。一瞬間,秦灼鮮活的肉。體被一點而亮,芳香四溢,宛若一尊水月菩薩。
父親似乎視若無睹。
他坐在床邊,擰開一隻瓷瓶,倒在掌心一汪棕黃透明的油狀物。氣味古怪,徐徐流動。父親迅速搓動手掌,藥油被他的冰涼掌心摩擦出生薑般辛辣刺鼻的香氣。他手掌按在秦灼腳踝,也是一寸一寸往上,但跟方才的撫摸截然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