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逾白聽見了。
一陣槍響後,電話掛斷,手機被脫力一般扔到地毯上,常狄閉上眼睛,很久都沒有說話。
異常的安靜迴蕩在房間裡,常狄緩了很長一段時間,才慢慢開口:「所以……他根本沒事。」
這個時候否認已經沒有意義了。
余逢春點頭:「是的,碎片雖然鋒利,但都被及時擋住了。」
常狄呼出一口氣,好像骨頭都被抽出來了,無力地靠在床頭。
「你是故意的。」她輕聲說,「那種特效藥根本不存在。」
「對,」余逢春繼續承認,「如果真的有,我不會在他陷入危險幾十個小時後才找到。」
說這句話簡直是在往常狄的胸口捅刀子,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,余逢春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有多用心。
常狄無聲地垂下眼眸。
「原諒我,好弟弟。」她聲音很輕地說,「我只是太想你了。」
話語仿佛一口從胸腔湧出來的熱氣,還未流到余逢春那邊,便被夜色的冰涼染透,消彌無形。
常狄的面容在隱約的月光下顯得很蒼白,如同一道瘦削的剪影,默默裁剪在最陰暗的影子裡。
余逢春沒有動,只是靜靜看著她,仿佛在審視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幽靈。
「我一直在這裡。」他說,聲音很輕,卻像一把鈍刀,緩慢地割開沉默。
常狄的嘴角抽動了一下,像是想笑,卻又被某種更深的情緒扼住。
「不,你不在。」*她搖頭,髮絲凌亂地掃過臉頰,「我太久沒見到你了……真的太久了。」
說著,她抬起頭來,望向余逢春的眼神里有很深的懷念和執著。
她看的不是這具軀殼,而是軀殼裡的靈魂。
情緒如暗火一般燒灼。
余逢春在她的話語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。
「……好吧。」
他終於開口,嗓音低啞,像是妥協,又像是厭倦。
沉默再次蔓延,但這一次,空氣里仿佛繃緊了一根弦,稍一觸碰就會斷裂。
余逢春站起身,木質椅腳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。
「有個問題。」*他頓了頓,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手指上,「為什麼一定要殺邵逾白?」
常狄的瞳孔驟然收縮,像是被針刺中。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瞬,隨後,她笑了——那笑聲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,沙啞、破碎,帶著某種病態的愉悅。
「你真的……不明白嗎?」她仰起臉,眼睛睜得很大,眼眶泛紅,卻一滴淚都沒掉。
余逢春默然無語,只是和她對視,眸子中倒映出彼此縮小的影子。
余逢春靜默如雕塑,瞳孔里映出她扭曲的倒影。他說:「我真的不明白。」
聞言,常狄悽慘一笑,什麼都不在意一般躺回床上:「你不一樣了。」
「……」
常狄說:「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開始,你就不一樣了,我不認識你。」
「我一直是我,」余逢春說,「跟他沒關係。」
「不,」常狄搖頭,聲音輕得像在夢囈,「不一樣。」
真的不一樣。常狄看得出區別。
這棵名為余逢春的柳樹,根已經爛掉了,空有一副翠綠潔淨的表象,紮根在河邊,實則日漸垂朽,等著哪天徹底腐爛。
常狄是落在柳樹枝芽上的鳥,她唱著歌,讓柳樹感覺到一絲生命的歡欣,陪伴他在最後一點溫暖明亮中,步入永恆的沉寂。
與此同時,常狄自己也感覺到了生命的意義,她知道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活了。
這應該是最好最好的結局。
可從來天不遂人願,根都爛了的柳樹,竟然還能吐露新芽,煥發生機。
常狄不能接受,這隻憤怒的鳥忍住暴烈的情緒,冷眼旁觀。她以為一切都是曇花一現,可事實卻是余逢春正在重生。
柳樹不需要鳥的歌聲了,他在走向自己的春天。常狄看著余逢春一天天鮮活起來,就好像看著自己一寸寸的死去。
她感覺到了被拋棄,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。
她不能接受。
「我們以前多好,我陪著你,你只有我,可自從他出現以後,一切都變了。」
常狄望著昏暗的天花板,手伸到枕頭下面,觸碰到冰涼的金屬表面。
「……我只是想讓我們回到從前而已。」
所以他們註定無法達成一致。
常狄最想要回的那個弟弟,偏偏是余逢春最不屑一顧、願付出一切脫下的皮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