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現在再回頭看,卻從一片本就髒污的陰影里,瞥見了更深的惡兆。
邵逾白動作頓住,半抬起頭。
余逢春勾纏住他的手指,喃喃自問:「我們當時又為什麼一定要去見他?」
……
……
入夜。
闕空里。
余逢春去陽台接了個電話,夜風吹拂中,盯著空中花園栽種邊角的繡球沉思良久。
掀開陳年往事是很噁心的,會讓你本就不光彩、不體面、不尊嚴的記憶變得更難以入目。
可余逢春心裡已經有了答案,現在只差驗證。
「我有時候真的很想把這個世界轟了算了。」他對0166說。
0166正在整理自己的小說終稿,漫不經心地問:[那為什麼沒這麼做?]
「因為有些人的存在阻止了我。」余逢春回答。
為一些壞毀滅一些好,實際上很不公平,而且隨意干擾世界發展進程會被系統當局判定為違法,會受到處罰。
余逢春不是孤身一人了,他做什麼都要考慮自己。
就這樣慢慢開解自己,等下一陣風吹來時,余逢春感覺好些了,正想回房,卻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,像是有人打碎了什麼東西,還順帶著把自己絆倒在地。
聯想起前幾日那場突如其來的襲擊,余逢春心頭一緊,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梯。
預想中的血腥場面並未出現——門廊處,一個熟悉的身影跌坐在地,形容狼狽,指尖洇開一道細小的血痕,是被飛濺的瓷片劃破的。
花瓶碎片在光下泛出細碎的光,邵逾白的兩邊散落著摻水的細碎花瓣。
余逢春下來的時候,他正單手撐地,目光遲緩地環視著四周,仿佛迷失在陌生領域的困獸。
腳步聲驚動了他。
一雙凌厲警惕的眼睛望過來,夾帶著不容忽視的殺意,又在看清余逢春的一瞬間,瞳孔驟然收縮,滿是不可置信。
邵逾白的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,泛紅的眼尾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尤為觸目。
「先生……」
顫抖著喊了一聲,半個小時前還沉穩冷靜的邵元帥換了個人,踉蹌著起身,挪步到余逢春面前。
然後,不等余逢春反應,他二話沒說跪倒在地,膝蓋磕在地磚上,發出令人心驚的脆響,
第103章
[歐呦, ]0166在腦子裡說,[換人了。]
余逢春無視它語氣里的調侃,緩緩彎下腰, 剛好聽見邵逾白的喃喃自語。
「……想必陰曹地府也有人情在,不讓我死後太過蒼涼, 」他額頭抵在余逢春的小腹, 幾乎要將整個人貼在先生身上, 「只是為何先生如此裝束, 實在——」
邵逾白的聲音很輕, 像是剛從很深的井底撈出來, 還帶著潮濕的鏽氣。
然而余逢春卻一挑眉, 手指順勢貼在他的後腦勺上。
「實在什麼?」他問,「不成體統?」
邵逾白手指哆嗦一下,抬起頭來, 眼神慌亂。
「怎會!」
他立刻反駁, 「不過是略有不同。」
雖剪了發, 換了身古怪衣裳, 可先生還是先生, 給邵逾白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胡亂編排。
只是盯著面前人健康年輕的模樣, 再冷靜的心腸也會被熱意泡軟, 灌滿酸脹踟躕。
先生離世時的模樣, 是壓入肺腑的鑽心之痛, 他一生都不能忘懷。
如今再相見,勝過離行千里再重逢,邵逾白眨眨眼, 在自己還未意識到之前,淚水就淌了下來。
有無奈的嘆息聲從頭頂傳來, 帶著微弱花香的手蹭過他的臉頰,將淚水擦乾。
「……都古稀之年的人了,怎麼還動不動就哭?」
哪有?他這一生總共也就哭過幾回。
邵逾白想要反駁,想拿出點人皇的尊嚴,可話從胸口翻了三圈,最後卻全部落回低處,自己跪著往前一挪,把臉埋進先生懷裡。
要皇帝的臉面有什麼用?
人都死過一回了,是非輕重也該分清楚了。
想到這裡,邵逾白抬起頭,下巴極依戀地抵在余逢春小腹,剛想說什麼,卻瞥見面前人眼中流淌而出的縷縷笑意,仿佛陽春三月花下的涓涓細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