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是邵逾白換下衣服,躺在余逢春身邊。
燈光熄滅。
「晚安。」
……
昏暗中,有平穩悠長的呼吸聲。
0166脫離待機狀態,問:[你不睡嗎?]
余逢春靠坐在床頭。「不睡,今天很重要。」
[怎麼重要?]
余逢春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面上的鎏金燙痕,半晌後才緩緩道:「今天……是大結局。」
模塊運行一向完好,到今天,已經接近百分之八十。邵逾白的夢境不會像現實生活中那樣每一分鐘都清晰呈現,他能記住的,大多都是讓他印象深刻的場景。
漫長的時間線被人為縮短,化成一段接一段的空格和碎片,余逢春站在故事結局的末尾,能感覺到邵逾白正朝他走來。
上一世,余逢春過得不好,邵逾白跟在他身邊,也沒有好日子過。
那時候余逢春選擇抓住這位警察臥底並與他結盟,與其被理解為籌謀劃策,不如說是崩潰之下的最後一次反擊。
所以他走的每一步都稱得上慘烈。
一株被強行雕琢扭曲的竹子,就算脫離牢籠,也早失去了向上生長的力量和機會,它的內里充滿怨恨的污水,幾乎連青翠的外表都被污染,顯露出最可悲可憐的模樣。
邵逾白是不該到來的、來遲的雨水,降落在這株竹子上,讓它體會到了生的氣息,讓美好短暫存在了一瞬。
可他阻止不了余逢春的枯萎。
在最開始最開始的計劃中,余術懷死後,下一個就該是余逢春自己。
這不是任何人的錯。
只關乎選擇。
可嘆上天垂憐,把他們帶向另一條路。
0166在意識高處,似鳥一般俯瞰著臥室里的場景。
無限微弱的燈光下,余逢春坐在邵逾白身邊,雙眸低垂,身形化作一道寂寞的影子。
這是他曾經最經常的模樣,落寞的,安靜的,像夜風深處靜靜生長的植物。
就這樣等待著,等待著。
*
*
夢中的邵逾白,總會無休止地將目光從余逢春身上挪走。
他意識不到自己在看,直到余逢春的目光隨之變動,他才像驚醒一般恍惚著躲避,生怕目光接觸間,暴露自己小心藏好的種種心緒。
晦澀的情感在他的身體裡抽枝發芽,邵逾白謹慎對待,既沒有刻意扼殺,也不想過早將至於人前。
如果一定要談愛情,那也要等一切都結束以後。
余逢春是在籠子裡被折騰得精疲力盡的鳥,滿心滿眼都是自由和解脫,除此之外的所有,對他來說都是負擔。
邵逾白必須要等。
……
事實證明,外界傳聞中如銅牆鐵壁一般的余氏家族,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堅不可摧。
高聳入雲的城堡,外表再富麗堂皇,只要內部出現一點細微的坍塌,成為廢墟,不過是時間問題。
余術懷在東南亞的產業率先出現問題,疑點重重,但涉事相關全被逮了進去,一番周折之下,矛頭指向余裴。
城堡在此時開始坍塌。
那天晚上,余逢春坐在闕空里的搖椅上,等著盛夏的風將花瓣吹散。
邵逾白在他身邊,陪他一起看了許久。
等一片花瓣終於吹落,余逢春才輕聲說:「我大哥要死了。」
余術懷疑心極重,這件事就算不是余裴做的,既然鍋落在他頭上,余裴不背也得背,不死也得死。
最晚三天,余家就要有喪事了。
余裴比余逢春大七歲,兩人的童年少年時期,邵逾白未曾得知,或許也曾有過那麼幾年的短暫親情,如果換個家族,他們本不至於走到這個地步。
邵逾白不知如何安慰,只能默默守在余逢春身邊。
而靜了一會兒以後,余逢春忽然笑了,又道:「我早就知道他會死,他那種性格,在余術懷手底下活不久。」
他眼中有分明的遺憾,不是為余裴,而是為自己。
他知道余裴活不久,余裴又何嘗不知道余逢春撐不下去。
兩頭困死在洞穴中的病獸罷了,以為盯著對方死了就能贏,實際上自己出不去,守著輸家的屍體,還是死路一條。
在來到余逢春身邊前,邵逾白從未想過一個家庭,能混亂可悲成這個樣子。
夜風吹拂,暗香浮動。
邵逾白側眸望著余逢春細長優雅的眉梢,忽然道:「我能問你個問題嗎?」
余逢春偏過頭來:「什麼問題?」
「你以後想去哪裡?」邵逾白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