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……」
守在門口的邵逾白微抿唇角,藏在袖子裡的手攥緊。知道余逢春提起的身後人,便是自己。
胡霍江低頭看了一眼單子,發現雖然種類繁多,但都不會過於珍貴稀少,只要費些時間功夫,還是能找到的。
他連連叩拜,語氣感激不已:「多謝仙人救命之恩!」
「不用謝。」
余逢春擺擺手,囑咐道:「這些日子看住你女兒,生肉吃些也無妨,但千萬不要讓她嘗到人血人肉,不然就難辦了。」
「是是是!!」
沒有別的要囑咐了,余逢春起身走回床前,打量著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胡穎。
思慮片刻,他抬手置於胡穎額前,手指靈活地畫下一道符文,銀白色的紋路在胡穎額前亮起,像一隻振翅的蝴蝶。
同時長劍當空划過,留下流溢的靈光,如同一條繩索,纏在胡穎身上。
留下最後一道保險,余逢春轉身離開房間,邵逾白緊隨其後。
出門以後,余逢春把劍還給他。
「那妖往魔域去了。」
他仰起頭,說話時熱氣化為白霧,洇濕了眉眼。
朗朗夜空,星河流淌其中。
邵逾白偏頭看向余逢春。
月色朦朧,儘管轉瞬即逝,可師尊面上的哀傷不是假的。
一顆心似乎往下沉了沉。
那須臾間的哀傷,是感嘆物是人非,還是覺得徒弟忤逆狂悖,心傷自己的一腔心血潑給了爛泥?
邵逾白哪個猜想都不喜歡。
可余逢春沒有給他自己思索消化的時間。
離開胡宅以後,他突然說:「我有個愛徒,和你差不多高。」
明遠沉默寡言,這一番話,明顯是余逢春自己說給自己聽的。
邵逾白默默聽著。
「我把他從死人堆里抱出來,悉心教養,把他養得很好,謙謙君子、溫和端正。我住的地方叫穆神洲,沒有他的時候,那座山又高又冷,有了他以後,為了哄孩子,我才意識到山上也能開花。」
於是穆神洲四季如春,余逢春就是山花深處的仙人。
邵逾白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樣的場景。
他面色不變,仍然無知無覺的模樣,可背地裡攥緊劍柄的手更用力些,在掌心留下印記。
余逢春繼續道:「後來……出了點事,我身受重傷、被迫離開,很久沒有出現,等再回來,他又離開了,去了個挺遠的地方。」
遠處有打更聲傳來,余逢春的聲音更輕了一些,幾乎就要隨著夜風吹滅在喉間。
「最近這幾天,我總想起以前的事,想起以前的他……」
邵逾白的眼神暗沉下去,幾乎能猜到余逢春要說什麼。
二百三十年前的邵逾白,配得上一句清風朗月。
而現在的他……
自厭自毀的情緒難以克制,邵逾白面上不顯分毫,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。
如果師尊真的因為這個厭棄了他,那他確實不該再在師尊面前礙眼,早早處理完那些破事,自殺以全師尊一世清白,才算不辜負師尊一番教導疼愛。
他暗暗在心中計劃好一切,可再抬眼,卻聽到余逢春緩聲道:「……他的性格被我養得守拙抱朴,不是能挑弄心機的人,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,才到今天這個地步。」
心疼擔憂之意,溢於言表,與邵逾白的聯想全然不同。
不由得,邵逾白輕聲問:「你不厭他?」
似是沒有料到明遠會開口反問,余逢春愣了一下後笑開,星光盛入眼眸。
「我厭他做甚?」他反問,「明夷溫良恭敬,如果所做所為超出我的意料,那一定是因為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,不能一棍子打死。」
「……」
邵逾白點點頭,不再言語,挪開視線,仿佛不能再承受余逢春的一絲笑意。
他心中的愧疚懊悔越來越深——
師尊如此待他,他竟然惡意揣測,多有妄語,實在不配為學生!
然而,在對自己的不滿的同時,邵逾白還察覺到了一絲難言的竊喜,這點竊喜雖然細微,但足夠鮮明,居然緩緩壓過多日的不安,更淺而廣的蔓延開。
原來師尊從沒有懷疑過他的心,還憐他辛苦為難,想必是還認他這個徒弟的。
如此說來,師尊帶這半縷元神在身邊,應當也只是覺得元神又愣又笨,怕他走到一半被人殺死,好心而已,並沒有想要給他收個師弟。
想到這裡,邵逾白輕鬆了很多,如果不是礙於身份,此刻肯定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