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了這麼個學生, 真是師門不幸。
余逢春把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, 太清楚邵逾白想要什麼,可既然當初自己喝了他的拜師茶,那就是他的先生, 哪有學生和先生……
很無奈地看了一眼貌似在賭氣的當今聖上, 余逢春再走近一些, 留下端來的茶水布巾, 整理好床尾的被褥, 拉下帷幔, 離開了。
角落裡傳來火被水澆滅的噗呲聲, 邵逾白撐起身子, 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, 視線被帷幔遮住,只能隱約聽到余逢春的腳步聲。
有窗戶打開的聲音,厚重刺鼻的香氣緩緩散盡, 原本還有些不穩的呼吸聲也逐漸順暢開,邵逾白半撐著身體, 心緒不定。
他覺得自己剛才跟有病一樣,明明知道沒希望,還痴纏著人家不放,現在清醒過來,一邊覺得剛才的舉動實在丟人,一邊又生怕把人惹惱,心慌得厲害。
死是小事,那人要是氣急了一定要出宮,那才真是大事。
可現在聽著腳步聲,知道那人還在為自己費心,邵逾白的心不自覺地安定了些。
應當是沒有生氣吧……
他想著,緩緩躺下,渾然未發覺自己心態的變化。
*
另一邊,余逢春費勁巴拉地收拾完大明殿裡各種看不順眼的東西,覺得自己像個幹活的雜役,剛回到偏殿,還沒來得及喘口氣,可怕的總管就來責問他。
0166:[你想幹什麼?]
余逢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「什麼我想幹什麼?」
0166情緒還算穩定,見他真不明白,便解釋:
[你明明沒準備直說解毒,為什麼後面又改變主意了?]
哦,這個。
余逢春懂了。
他最開始和0166商量的是,通過一些不那麼符合規定的皮膚接觸,在不告知邵逾白的前提下給他解毒,可余逢春臨時打亂計劃,直接將解讀打算告知了邵逾白。
0166不明白。
余逢春其實也不太明白。
「想說就說了,」他含糊不清地解釋,「不明不白的算什麼?」
[……]
什麼不明不白?
0166試著理解:[你是擔心解毒不明不白,還是在擔心別的?]
「……」
余逢春啞口無言。
方才看到邵逾白咳嗽到吐血,他是真心疼了,指尖都跟著咳嗽聲哆嗦了一下,想不通當年那個清風朗月的孩子怎麼會被折騰成這樣?
雖說這個世界注重綱常倫理,可他說白了也不真是這個世界的人,平日相處時能注意點距離已經很了不起了。
第一次拒絕是因為余逢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,不想給邵白留太多念想,而這次踟躕不前,則是因為余逢春自己也沒想明白。
不像那些會在任務世界逐漸迷失自我的宿主,余逢春一直分得很清楚,任務是任務,自己是自己。
上個世界的邵逾白和這個世界的邵逾白,哪怕用著同一張臉同一個名字,到底也不是同一個人。
余逢春不會將上個世界的愛意蔓延到這個世界的人身上。
所以面對一些抉擇的時候,他會格外謹慎。
沉思良久,他只是對0166說:「我得再想想。」
而0166也道:[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。]
他們是相伴數百年的老隊友了,雖然余逢春時常不靠譜,但在一些關鍵問題上,他有自己的打算,沒必要多說。
於是這個問題暫且在一人一統之間放下,余逢春伸了個懶腰,招呼外面的侍從打盆熱水。
前來侍候的宮女身量高挑,即使衣著簡單也難掩花容月貌,大明殿伺候的宮人都是這樣,仿佛邵逾白已經集齊全天下的美人。
宮女略一行禮,告訴余逢春後面有溫水池子。
余逢春朝屏風後面看了一眼,發現雖然是偏殿,但該有的規制一應俱全,甚至比一般宮殿強上許多。
加上邵逾白這幾年花銷頗大,宮殿裡外都整修過,因此更加華貴舒適。
余逢春點點頭,忽然問宮女:「你叫什麼?」
宮女一愣:「奴婢名為長寧。」
「你多大了?」
「十八。」
「幾歲入的宮?」
「回大人,奴婢十四入宮。」
已經四年了。
余逢春沉吟片刻,又問:「家中可還有親眷?」
長寧低聲道:「還有父親和妹妹。」
「沒想過出宮嗎?」
「……」
仿佛沒料到余逢春會問這個問題,長寧面上划過一絲驚訝,而後又快速低下頭,姿態重新恭敬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