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他們以為我死了,便將我剩下的筋骨丟在這枯井裡。」
青龍肉身被毀前的最後一口氣化為不盡的濃霧,將整個村子也困在了山中。
聚賢村再沒有一個人能走出大山,而落於井底的青龍只剩一條龍筋,鮮紅虬曲,被百年後已經不知道當年事的「天人」當成了丹蛇。
而那些吃下仙人肉的天人們發現自己雖然身懷仙法,卻還是被困在了蒼茫大山里,所謂仙法也不過只是仙人神通的千百分之一。
不知是誰第一個吃下了同類的心臟之後,強化過的身軀獲得了再度的強化,便有無數的天人效仿,將毒手伸向同伴。
他們的後輩,有的繼承了仙人的血脈,稱為天人,有的保留了關於人的血脈,被天人們打壓,淪為地人奴隸。
當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,後來人不知前塵,只把自己當成天意眷顧的寵兒。
他們還給此地改了名字,叫做聚仙村。
多麼可笑,聚仙村里住著的是一群互相吃來吃去的怪物。
「弒仙的詛咒,將會永恆地伴隨著聚仙村,永無寧日。」
謝應睜開眼,望著它無神的雙瞳,喉嚨乾澀:「所以你便蠱惑他們向你進獻人牲,以此來修煉化形,對嗎?」
「龍」沒有說話,默認了。
在漫長歲月的自救中,他的頭顱已經修復出一半的血肉,身軀也已經長出許多,只要長此以往地吃人,遲早能掙脫大陣的壓制。
地上有吃人的人,地下有吃人的神。
驚世駭俗,又心酸苦澀。
「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,還有,我們見過嗎?」謝應替他擦去嘴角殘存的血污,問道。
「我聽見了你斥責天人的聲音,你並非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,」「龍」解釋著自己坦誠相告的原因,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神終於遇到了一個正常的人,「我的元神損毀太過嚴重,來此之前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楚了,興許我們見過,那時候,我大約還是仙人。」
謝應想說自己是個唯物主義者,不信這些神神鬼鬼,但此刻身處副本,面對一個被人吃乾淨的可憐的仙人,興許承認見過對他的慰藉更大。
「說不定還真是,我叫謝應,你呢,神仙?」
「龍」沉思了片刻,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:「他們都叫我青山,湖上一回首,青山卷白雲。」
謝應再次撫上了龍首,笑著同他交談:「好,我也叫你青山。」
「龍」低下頭,口中發出嗚咽之聲,似乎又回到當年遨遊雲端的快活歲月。若不是天際一回首,看見此處香火,聽見疾苦民聲,他應該還只是個不逍遙的神仙。
就在他以為謝應已經深刻共情他的悲慘遭遇的時候,那黃衫的年輕人忽然話鋒一轉,撫上了他的龍角,聲音低沉:「可是青山,吃人是不對的。我之所以下到這裡來,是因為有個惡狠狠的天人老頭要把兩個無辜的小孩子丟下來,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。」
「龍」猛一抬頭,震開了謝應的手掌,喉嚨里發出慍怒的低吼:「那吃仙人便是對的嗎?我若不吃人,誰替我塑骸骨,誰幫我長肉身,誰救我出桎梏!靠你的慈悲心嗎!」
謝應後退兩步,和「龍」拉開距離,凝視他許久,看一條震怒的「龍」艱難地扭動身體,上一秒與他情同天涯知己的仙人,下一秒又要和他劃清界限了。
「你說對了,靠我的慈悲心。」
謝應再次看向他,伸出了一隻手。
「青山,謝應要和你做個交易。」
……
仙祠。
陳帆跟著老大嚎完了《小星星》又打了幾遍軍體拳,【霸王花】忽然神神秘秘地叮囑他去跟季疏套近乎。
等【麵條陳】找了三四個話題和輪椅上的人攀談都不見大佬接話的時候,他一轉身,發現老大不見了。
花大前用燃了一半的香在地上留了四個歪歪扭扭的字給他:「很快回來。」
陳帆急得團團轉,【一點雨】看著桃樹後的牆上脫落的土塊,稍作揣測:「他應該是去找謝應了,從同一個地方翻的牆。」
「我也要去!」【麵條陳】急哄哄地也要翻牆,被咒術師伸手攔下。
「別去了,會壞事。」
久不開口的季疏竟然也調轉了輪椅的方向,面向陳帆,語氣嚴肅:「謝應要我們等在這裡,有風吹草動再去尋他,我要保護你們。」
陳帆急得要哭,人一急說話就不過腦子:「你怎麼保護我們,你自己都站不起來!」
他說完,才想起來季疏是怎麼在仙祠面前展示輪椅神通的,但是話都已經出口了,收不回來,臉憋得更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