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入流沙的兩人,經歷一番四面八方作用力的擠壓,掉進一個矽質洞穴,銀色矽石散發出微茫的幽光,照得一覽無遺的腔室陰森森。
黎諾被自家尾巴撥醒,緩緩坐起來,甩了甩渾身沙礫,定睛在一旁昏迷的葉桉,他連忙起身,卻不想腔室低矮,頭撞了個正著。
他顧不上頭疼,彎腰來到葉桉身邊,把人抱進懷裡,抹開他臉上的沙礫,急聲呼喚:「葉桉,葉桉,醒醒。」
葉桉眉心擰緊,睫毛顫了顫,模糊的面容映入眼縫,「少將……」
「是我,」黎諾鬆了口氣,扶他坐起來,雙手捧著他的臉,擔憂道:「受傷了嗎?有沒有哪裡疼?」
葉桉慢半拍:「沒有,」他環顧一圈所處的環境,視線定格在黎諾臉上,有氣無力道:「你為什麼要撲過來?」
「難道我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眼前消失而毫無作為嗎?」黎諾指腹細細摩挲他的臉頰,「不可能的,我有太多理由撲過去,你想聽,我可以一一列舉。」
葉桉嘴角耷拉,避開了他的眼,悶聲說:「我不想聽。」
黎諾笑了下,結結實實擁他入懷,「現在也不適合說這些,我們先想辦法離開。」
葉桉閉了閉眼,語速慢吞吞,每一個字吐露得極其艱難:「出不去的,流沙內部活動密集,光靠光腦肯定定位不到出口,就算僥倖摸清方向,我們也會窒息在半路。」
絕望的是,他不久前才了解流沙的運動軌跡,清晰知道其中的複雜。
「你不應該撲過來。」他語氣一下子低沉,流露出令人心碎的難過。
黎諾重新捧住葉桉的臉,他第一次在這張臉上看到如此深刻的情緒。講述悲慘往事仍安之若素的人,僅僅因為自己跟下來,可能會死在這,而無比難過。
黎諾心仿佛被人狠狠掐了把,又痛又澀。他蜻蜓點水般吻了吻葉桉的眉心,「或許我們的位置很淺,只有幾米十幾米,不試試怎麼知道?哪怕最後真的跟你死在這,我也不後悔。」
矽石幽幽的微光里,他的五官不甚明晰,唯獨一雙眼,亮晶晶,燃燒著篤定的火苗,葉桉緊緊握住他的手,巨大的悲傷傾軋而來,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黎諾再次抱住他,臉貼著臉,胸口貼著胸口,「什麼都別想,生死有我陪你。」
第41章 水晶獎章(九) 吻
「這壁質很脆, 應該是沙礫摩擦產生的熱能催發了化學反應,長期以往氣體擠壓形成的腔室,砸開說不定會湧進一堆流沙。」
葉桉不置是否, 盤腿坐在地上, 靜靜看著黎諾在粗糙的腔壁摸索,尋找出去的方法。
洞穴高度估摸一米多些,他只能佝僂著跪地膝行, 整個人顯得分外侷促狼狽。
機械尾同樣四處敲敲, 它設有極其靈敏的聲音檢測裝置,隔著牆壁能聽出流沙活動的細微摩擦, 從而判斷大致方位。
腔室狹小空曠,不到二十平方米, 膝行的擦地聲仿若指甲在砂紙快速刮磨,再經過擴音器放大, 響答影隨,不斷地震顫聽覺神經。
葉桉忍不住捂住耳朵, 頭埋進雙膝間。腦子裡仿佛有個鋸子來回磋磨, 被磨掉的血肉碎屑融成酸液腐蝕意志, 理智, 心力,他的身體變得空蕩蕩, 灌進沒有來路的風, 骨頭髮冷打戰,恨不得凍死在這一刻。
他應該去和黎諾一起尋找出路, 自己活不活無所謂,至少不能讓他死在這裡,不能牽連他。
腔室氧氣濃度不足, 葉桉昏昏沉沉,手提不起,全然沒有一點動力。他眼前好像出現幻覺,一會是腥臭的紅色漿液,一會是靜止的白色牆壁,一會是死寂的無邊黑暗,光怪陸離,分不清身在何處。
「小葉,你還好嗎?」
他聽見黎諾的聲音,持續地迴響,機械尾點了點他的手背,從底下鑽進來,蹭他的鼻尖。
「少將,」葉桉抬起頭和機械尾對視,沒有和往常一樣摸它逗它玩,機械尾的銀白身軀幾乎與矽石融為一體,他視線偏移到地上的蛇影,嗓音像卡碟的錄音機,字句磕絆:「我答應一年之約,是抱著能死在路上的心思,」
「離開地下城的前一晚,我一個人待在收拾空的房子,那天正值排水期,聲音前所有未的大,我被透進來的光線刺眼,剛好數到第42379滴水珠,」
「三年後我再回地下城,那棟房子已經住進新人,無處可去,我在門口的石塊坐了一夜,那天的水珠只有17349,」
葉桉下巴枕在膝蓋,停頓一會,繼續說:「你說要陪我找到活下去的答案,可答案具有時效性,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,書上說地球時期人的壽命只有百八十歲,再無聊掙扎掙扎就過去了,現在我覺得很累,一眼望不到頭,很絕望。」
「那兩個夜晚是過去和未來的縮影,我,我不想再重複了,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,你做得很好,是我的問題,我……」
葉桉深深嘆了口氣,說不下去了,他不知道怎麼向黎諾證明,他不想活和任何事物無關,凡人一命如滄海一粟,意義,答案,找到又如何?
也許和少年時代的悲劇有關,創傷沉澱為靈魂的一部分,也許和十年的孤獨有關,耗盡了有限的生命力,無論哪一個都剝離不開,全然造就現在的他,對一切由衷地心累,厭煩。
「我想休息。」永遠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