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……」葉桉啞然,下巴沉悶地抵在黎諾肩膀,身體好似漏氣的氣球,癟癟地沾在他胸前,借他一條胳膊勉強支撐著雙腿。
水杯晃蕩灑出幾滴水,濺在手背,涼涼的,抽走了體溫,又有更多的熱度蔓延。他被黎諾靜水流深的氣息包裹,如同泡在人造子宮的羊水裡那般,充滿生命伊始的安心。
少將怎麼能在經歷由他故意逗留造成的危險,問出『怎樣才肯依賴他』?
他不生氣,不失望嗎?
「我不知道。」葉桉心裡泛起絲絲難過,他不知道要怎麼依賴別人,曾經給予他力量的人,全都不在了。
積攢的底氣在獨自熬過的漫長十年裡,已經消耗殆盡。
嘆息脫口,傳到四面空蕩的牆壁,彈回來的還是嘆息。
沒有好透的創傷在陰暗潮濕里日漸腐敗,侵蝕出大片醜陋的癍痕。他冷眼旁觀,偶爾會體驗到一絲自虐的暢快。
依賴,好像已經是前世的事,今生無緣的詞。
「嗯,沒關係,」黎諾摩挲兩下他的後背,「小葉不是最擅長學習嗎?我慢慢教你。」
他放開葉桉,撫上他的下頜,揉了揉耳垂,「第一步,向我表達你的心情,今天開心嗎?」
黎諾倚靠沙發背,身形降低了一點,葉桉站在他□□,中和了身高的細微差距,視線甚至還要高一些,就有種被他仰望的錯覺。
一個身份顯赫實力強悍的人,放低姿態,無比溫柔地仰望他,問今天開心嗎?
「嗯。」總體還是開心的吧。
「坐在那的時候,害怕嗎?」
「就一瞬間,後面……」葉桉沒法繼續說,後面是故意的,是故意害他差點遭遇解體爆炸,他明明應該怪他的。
黎諾神色未變:「下次害怕就叫我。」他的手垂到葉桉肩頭,指背拂過頸側的皮膚,輕柔的語氣透著不易察覺的失落:「為什麼不願意叫我名字?」
葉桉感到脖子有點癢,瑟縮了下。他垂著眼看少將,似乎看見他眼底淡淡的黯然,連暖光也遮不住。
他沉思片刻,不含敷衍的口吻道:「習慣了。」
一開始沒覺得他們會成為朋友,少將只是少將,遙不可及的萍水之緣,很快會各朝一邊,終生不再見。
後來叫多就習慣了,他只認識這一位少將,算特殊吧。
哦,今天多認識了一位。
看黎諾少將的眼神,和他想到一塊了……呃。
黎諾似是而非地嘆道:「好吧,下次再遇到白天那種情況,我得提前和對方說,不好意思,小葉叫的是我~」
葉桉:「……」擎起涼掉的水喝了一口。
黎諾捏著同樣冷卻的水杯,指尖敲了敲杯壁,在他放下杯子後,上半身前傾,挨近他的臉,「那從現在開始,可以改個口嗎?重新習慣?」
太近了,近得可以辨清虹膜的紋理,眼瞼下睫毛投影的形狀,葉桉呼吸暫緩了一秒,啟唇欲言,復抿了抿,小小聲叫了句「黎諾」。
音量像紙張落地,幸好他們靠得很近,黎諾沒有錯過,剛剛被水潤澤的唇瓣,花苞似的綻開,猶抱琵琶半遮面般,露出深藏的花蕾。
「嗯。」他同樣小小聲應了句,帶著一股隱秘的憐和喜,好比守候一夜曇花盛放的剎那心境,憐它短暫,喜它美麗。
氣氛忽地安靜,極近的吐息悄然交纏,醞釀出不明的熱度,攀爬到各自臉上,於是吐息更熱了,烘得讓人再無法忽略。
葉桉先一步別開頭,眼珠轉得略顯倉促,一口涼水入喉,便定格在前方牆壁一副風景油畫上,裝模作樣欣賞了起來。
黎諾直起身,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畫,盯上他滾動又靜止的喉結,在不明熱度上頭前,喝光了杯里的冷水。
名字是一個特殊的代號,兩個互不相干的人因它建立聯繫,加注給它的語氣和態度,又拉近或疏遠了聯繫。
他們這算拉近了吧,黎諾心想,抬眸看向葉桉的臉,恰好撞上他轉回來的眼睛,熱度隱隱有死灰復燃的勢頭。
他清清嗓子,趕忙說:「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,累麼?早點休息吧,」頓了頓,「明天送你個東西。」
那為什麼現在告訴我?
葉桉物慾基本為零,是什麼東西都無所謂,主要少將第一次用「送」這個字,顯得頗為鄭重,他不免滋生了些些好奇。
可此人偏若無其事地推他回房間,也是蠻惡劣了。
翌日,雖沒被這件事影響睡眠,葉桉仍留了個惦記,加之不用改裝機甲,突然無所事事起來,他不免更上心了。
幸好黎諾沒再賣關子,領他進入虛擬艙,「主頁的第一個文件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