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桉身上縈繞的霧終於被他撥開,裡面是個精緻華美的人偶,千瘡百孔,四處漏著風。
偏偏此人還在說:「其實不是完全一個人,院長和老師得空就會來看我,」
葉桉喉結滾了滾,「十多年過去,早就沒什麼事,不然我也離不開培育院。」
所以請不要同情我,不要把我放在弱者的位置去俯視,憐憫。
少將那雙淺綠色瞳孔變得幽深複雜,情緒厚重得令他無力招架。
他忍不住會想起櫟青把他和桐月護住的場景,如果可以,他更想是保護的那個人,而不是被保護者。
葉桉臉別到一側,頓了頓說:「我能理解聯盟的做法,穩定永遠是統治者最在意的首位,少將不必放在心上,你已經做得很好了。」
黎諾呼吸驟然一滯,他是在反過來寬慰我嗎?
不該這樣,不該這麼平靜。
得知大哥出事後,他和妹妹擁抱痛哭,父母也難掩涕淚,時至今日想起亦會黯然神傷。
這才是人之常情。
葉桉……
黎諾垂下頭,眨了眨艱澀的眼眶。半響,他沉沉呼出口氣,一把拉起葉桉,「來。」
葉桉不明就裡,跟隨少將來到一間寬曠的房間,兩架機器人立在一排訓練用具旁邊。
他眼看黎諾取來兩樣東西,一雙類似臂套的片式機甲,安裝時關節處發出清脆的金屬摩擦聲。
另一個是弧形樹脂眼鏡,兩端有接撥片,會自動吸附到太陽穴。
帶好後,黎諾向後退開,「眨眨眼。」
葉桉聽話眨了兩下眼,視野里藍色眼鏡不見了,少將也不見了,只有一個……猙獰可怖的怪物。
碩大的紅眼球暴突,頭部不規則錯落著犄角,鱗片翻卷,血色肉塊若隱若現,四隻觸手指甲長而鋒利,身上到處是凸起的膿包。
葉桉霎時握緊拳頭,一股不知名情緒來勢洶洶,衝撞著胸腔。
「這幅眼鏡會讓你看到最厭惡或者最害怕的東西,片式機甲會輔助你戰鬥。」黎諾穿好護具,走到他一步之外,抬臂勾勾手,挑釁:「來打我。」
動作落到葉桉眼裡,怪物揮動觸手張牙舞爪,迎面刺來尖銳的指甲。
葉桉拳頭越握越緊,兩臂好像有道無形的力量支配他的行動,催使他揮出一拳。
但他咬牙克制:「少將會受傷。」
「不會,我穿了護具,過兩天還有比賽呢,我不會讓自己受傷,放心,再者你也打不過我。」
黎諾推了一把他的肩膀:「仔細看你眼前的是什麼,打它,狠狠地打它。」
怪物的指甲觸上肩頭,冰涼的,像刀刃一樣。它的面容擠出怪笑,膿包滲出粘液,模樣既噁心又瘮人。
象牙塔里長大的孩子,很難不害怕。
葉桉恍然反應過來,這是媽媽眼中的他們。
原來他還是在意的。
是啊,怎麼會不在意呢?
他最親最愛的六個人,活生生死在眼前,不管他如何清醒壓抑,刻意迴避,痛和恨,始終存在。
既然不是媽媽的錯,不是晶片的錯,那該恨該怨的東西,僅剩眼前的怪物。
如果它沒有出現在媽媽眼中,一切都不會發生。
葉桉身形止不住顫抖,牙關咬得發痛。心臟陡然燃起一把熊熊大火,迅速蔓延,所經之處血液沸騰,熱氣在身體裡橫衝直撞,亟待一個出口。
機甲手套咯呲作響,他順著那股驅使力砸出去,落空了,再砸,被擋了,再錘。
每一下都帶著十七年積壓的力量,帶著十四歲沒能擋下那一刀的悔恨,砸向始作俑者。
麻木的死水激起波浪,翻滾騰起,源源不斷地從底下湧出。
瘋狂地,歇斯底里地。
他砸斷怪物的犄角,膿包噴出漿液,鋒利的指甲斷成兩截,生命體徵迅速下降。
他把它按在地上,高高揚起拳頭,對準頭部,只需最後一拳就能錘爆它,就能為母親,桐月榆禮季楓櫟青和老師報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