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空青眉一皺,剛要開口就被涿光截去話頭。
他站起身,「我認下弒族之罪百年,午夜夢回時,總能感覺到身體被兩股力量反覆拉扯。一邊將我的罪行全數列下,恨不得讓我墮入畜牲道,而另一邊卻又篤定我的無辜,歌頌我讚嘆我的高尚。」
涿光的目光在半空中停留,他嘆息道:「我自己也分不清當年慘案究竟是不是出自我手。是與非,無關緊要的事罷了。可我竟然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嗎?」
這話音消散得快,一如他自身極速消減的靈力,隨著陡然簌簌下落的綠葉,散於兩人面前。
晏空青仰頭看著那棵樹,心裡百感交集,他抬手去探,心底驀地升起一種不安之感。
涿光轉過頭來看他,「你走吧,我心裡有數。」
晏空青回過神來,淡淡一句,「找死可不算有數。」
涿光便識趣不再說什麼,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,無人不心知肚明。
兩人往山下走去,剛行至山門口,便在那處見到了他們苦尋已久的人。
鹿台上神一踏入鹿台山地界,山上眾人紛紛前去迎接,而看見眼前的這番情景時,他們臉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。
上官啟氣息奄奄,被兩位神兵押解回來,另外大駕光臨的還有一位冷著張臉的神族小殿下。
「傳父神令。」
眾人不明所以。
「鹿台上神擾亂天罡,出言不遜,狂妄至極,父神仁慈,不予計較。現剝其神格,此後不得出鹿台山半步。」
晏空青上前一步,「為何?」
小殿下看著教養自己三年之久的玄凌上神,眼神緩和,「父神之令,我只不過代為傳達。他闖入曜宮,口出狂言,父神此法已是仁慈。」
上官啟聞此嗤笑一聲,「曜宮何以為曜……」
小殿下神色突變,連忙施法想要制止上官啟,「大膽。」
那成柱的靈力鎖住上官啟的喉,卻又在將要靠近時堪堪止住。
小殿下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為首的晏空青和他身後一眾人,「你們這是做什麼?」
鹿台山之人下意識擁護曾經的鹿台上神,就連本應該往上添上一劍的涿光上神也莫名其妙出手。
晏空青收了手,不作它言。
上官啟得以說完全部,他跪在地上,一身傲骨被削被折。
「神界潰爛,以父神首當其衝,我上官啟懦弱一世,要挾與欺瞞伴身,而今惡有惡報,以命換命。但問父神,與魔界不悔公子勾結,騙我有法救舍妹一命,卻以毒藥作解藥時,可有過不安?」
「你這個瘋子,一派胡言。」
小殿下氣急敗壞,苦於被晏空青束縛住手腳,只能聽著上官啟將在曜宮說過的話再說一遍。
在場諸位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,只能垂首掩住神色。
父神端的是冠冕堂皇,正氣凜然的模樣,手下的上神無一人敢冒犯其神威。可他與魔界牽扯不清,手上也沾著累累人命,其中上官茉算一條,上官啟也可以算一條。
「人間凡俗總求神,求安、求穩,求富貴、求康健。」上官啟仰天長笑,字字泣血,「可誰道,蒼天無耳,聽不到眾生疾苦;諸神無眼,見不到父神昏聵。」
「而我無德無能,從始至終。」他最後回看涿光,眼中含有痛惜,「我對不住小妹,舍了這條命也償還不清。」
涿光上神那顆為了上官茉躁動了百年的心臟,如今在其長兄前跳得極快,他用了十成的力氣喊了出來,「你也配說償還,死了一了百了是嗎?你可曾有一刻為上官茉想過?」
「對不起。」
「你不該與我說。」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
字字懇切的懺悔與剝去神格的天雷一同敲在眾人耳邊,上官啟仰頭看天,眉心微動。
涿光咬牙,「我真恨不得殺了你,但我不能,我只能讓你活著,日日夜夜被過去折磨,以平我內心憤懣。」
上官啟眼神中多了些迷茫,一如曾經那位芝蘭玉樹的小公子,「為什麼……」
涿光被眼淚蒙住眼睛,他看著前方,忽然就笑了。
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只為了一個人更改,也只為一個人破例,從來如此。
上官啟見狀心領神會,他不再反抗,順從地接受一切,只是對於死去不再執著。
可變故往往就在瞬間,只見上官啟身體一僵,雙目變紅,其動作忽地迅疾無比,先天雷一步,引小殿下手中靈力入體。
縱使晏空青反應及時,同時出手,也改變不了什麼,只一剎那瞬息萬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