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誰送你入宮的?」
「劉一刀。」
少年內侍瓮聲瓮氣地答道。
卓不群嘰里咕嚕又問了一句話。
對方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,也嘰里咕嚕答了一句。
見少年會說金人話,卓不群這才放下心來,換上太監衣服。
三人離開山洞後,蔣公公與他們分道揚鑣。卓不群跟在少年身後,學著他低頭小步走路,倒也太監樣十足。
這少年十分機警,一路上不多問一句話,回回判斷出侍衛出現的時間和地點,搶先帶著卓不群蹲在草叢裡,大樹後。一來二去,兩人一下子走過了兩三座宮殿。
卓不群對他不由得刮目相看,心想難怪被蔣公公當做徒弟,果然很有些過人之處。
只是這三轉兩轉之下,卓不群自己也有些迷失方向,黑燈瞎火里只能跟著少年亂竄。
又行了兩步,突然聽到潺潺水聲,卓不群不禁起了疑心,心想難道竟被這小子耍了,兜了一圈又繞回來不成。
他一把抓住對方的肩膀,入手的單薄出乎意料。
少年回過頭,戰戰兢兢地看著他。
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
「千……千鯉池。」
小太監指了指不遠處。
卓不群抬頭看去,恰好此時頭頂的一片浮雲被風吹散,水面蕩漾著銀白色的月光,水汽氤氳宛如仙境。正是夏季時節,湖面上片片綠意盎然,只可惜菡萏受不住夜間的薄寒,花苞都收了起來,不過也可以想像此處在白日裡是何等的美不勝收。
「為什麼往這裡走?」
感到手下的人抖得跟篩糠似的,卓不群尷尬地鬆開手掌。
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太監而已,他實在是有些過於緊張了。
「穿過千鯉池,就是一片小樹林。再外頭就是宮牆了。」
小太監佝僂著身子低聲說。
卓不群回憶了一下,他看過的大內地形圖,上頭確實是這麼畫的。
「小兄弟,對不住,剛才我手腳太重了。」
他說著,衝著對方拱了拱手。
「駙馬言重了,我們這些人背井離鄉被送來臨安就是為了『那件事』。連身體都殘疾了……被誤會一下又算什麼呢。」
卓不群聽出他話里的怨恨與言不由衷。心想這也難怪,都是打北邊過來臨安的,他和二弟做了大戶人家的少爺,這些男孩子卻不得不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,被閹割之後送到皇宮裡給人為奴為婢,心裡有怨氣也是正常的。
「小兄弟你放心,等大勢已定,在下一定為你請功。」
看著對方投來的鄙夷眼神,卓不群突然明白自己又說錯話了。
就算等到金國皇帝揮兵南下,攻陷臨安城,打下皇宮,這少年不過也從服侍大頌皇帝改為服侍金國皇帝罷了。既不能加官,也不能進爵,既不能封妻,也不能蔭子,依然做個被人瞧不起的奴才,又和現在有什麼區別?
卓不群甚至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恨意,比起頌人,恐怕他恨金國人更多些。
不敢對上少年的視線,卓不群把頭別到一旁。
「好了,我們過去吧。」
一隊五人的侍衛從他們面前走過,下一班侍衛至少要等一刻鐘後才會出現。
小太監起身,卓不群緊跟著他的步伐。
池面上映射出觀錦樓巨大的倒影,整棟樓沒有一盞燈火,屋脊和鴟尾卻在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。
卓不群是頭一次見到這棟精巧美麗的建築,卻不敢抬頭細瞧。觀錦樓投射在水上的影子像是一個巨大的怪獸,吞吃著湖水,鯉魚、荷葉,也吞吃了其他踏入投射範圍內一切人和事物的影子。月亮被屋脊擋住,岸邊成為了黑暗籠罩的世界。
卓不群走著走著,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。
怎麼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腳步聲?那少年侍衛去了哪裡?
他伸出手,在虛空中抓了一把,什麼都沒有抓到。
下一刻,陡然光芒乍現。
觀錦樓從上到下整整三層燈光大作,閃耀的金光晃得卓不群睜不開眼睛。不但如此,百餘名明火執仗的侍衛們將千鯉池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起來,看他們滿臉的神氣,根本就是早就知道卓不群會在此時出現,各個摩拳擦掌,等著將他一舉拿下。
卓不群眼前一黑,腳下一軟,差點落進水池裡。明白自己這回被徹底算計了。
「卓駙馬,沒想到吧。」
卓不群回頭,看到了那個「消失」的小內侍。
他雙手負在身後,得意地揚起腦袋,身後跟著一群侍衛。:
「叛徒……」
卓不群咬牙切齒。
「叛徒?究竟誰是叛徒?是我?還是你?」
小內侍抬起頭哈哈大笑,右手在面上一扯,竟撕下一張完整的臉皮來。
「廖大夫的手藝真是不錯,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做得出來。」
她說著,沖卓不群晃了晃手裡的人皮面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