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快步走回州府衙門,那些捕快和吏胥們見到如此打扮的傅竹衣,也都露出見了鬼的表情。
傅竹衣深吸一口氣剛要發作,一個支使快步上來說有事稟告。
第一,北郊童屍案暫時不查了。據說京內不少官員聯合上書告到了御前,官家下旨暫停查案,等過了冬至節再繼續。周大人沒辦法,只得派人把衙門外頭貼得告示撕了。
第二,獨眼米蟲死了。
「死了?怎麼死的?你們擅自動刑?」
「沒有動刑,我們都把他放了。他自己出門後不久就跌下河淹死了。」
「屍體呢?」
「在仵作房裡。老許驗過屍了,確實是淹死,沒有外傷。應該是酒還沒醒徹底,這兩天下過雨,岸邊泥土濕滑,一個不注意就落下去了。」
「誰准你們放人的?沒有我的允許誰敢擅自放人?」
傅竹衣大怒。
「是大人要求放的。」
身後傳來張二的聲音。
他面頰一片紅腫,看起來剛被自家師父教訓過一頓。
「你也知道,冬至後為了顯示陛下體恤蒼生之心,除了派人施粥施物,救濟鰥寡孤獨,還會讓州府衙門把那些罪行輕微的犯人放走。何況那個米蟲根本就沒罪,我們當然不能壓著人不放。」
按理說這是明天南郊大典之後才有的程序,不過公差也要回家過節,所以通常都會提前一兩天釋放。
周大人這麼布置合情合理,只是傅竹衣心中卻很不是滋味。她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感覺,似乎無形之中存在一雙大手正在攪動局勢故意讓這案子排查不下去。
「知道了,多謝張二哥告知。」
張二摸了摸被老牛打破的嘴角,上下打量了一下傅竹衣的女裝,陰陽怪氣地哼了哼。
傅竹衣轉進內堂拜見周大人,把這兩天的案情進展逐一匯報,順便告了個假。
「師姐,你請假了?這是準備回家麼?」
卓全跟著跑了出來。
按照循例,他們這些官吏冬至也有三天假,不過那也要從明天才開始。
「去師父家,給師娘上香。」
傅竹衣回頭,「你去不去?」
————
兩人師父安然住在岳廟附近。
為了明天的水陸法事,岳廟和附近城隍廟的門口都搭起了天棚,天棚下擺放著幾艘寶船,是專門為燃放焰口準備的。寶船上堆滿了金銀錫箔和紙錢,樹立在一旁的紙紮的天兵天將手持鋼鞭不怒自威,每一個有兩層樓那麼高。更有托著仙桃和楊柳枝的金童玉女,開路神仙,以及貼了金銀紙的大元寶,大珊瑚,馬車,各種紙紮琳琅滿目,組成了一個安靜到詭異的遊行隊伍。
「哎呦,你這小鬼是哪家的孩子,怎麼可以對著人放炮竹。不怕叔叔把你抓到縣衙里蹲大獄麼?」
卓全拎起街邊一個手裡拿著火炮的男孩子。
「叔叔不要抓我,我以後不會了。」
男孩嚇哭了,「我以後就只對著東西放。」
「對著東西也不能放。你沒看到這邊那麼多紙紮的玩意麼?這要是著起來,火燒連營,能燒掉半座城!」
一到冬天就會發生這種事兒,尤其是冬至和過年前後,負責救火的禁軍和廂軍簡直沒有一天能夠放鬆,就連衙門裡的捕快都會幫忙去滅火。
「叔叔我再也不放煙花了,嗚嗚嗚……」
小孩嚇得屁滾尿流,把煙花和爆竹往卓全手裡一塞,呲溜一下消失在了燈火闌珊處。
「師姐,玩不?」
卓全遞了個炮仗過來。
「我最喜歡放炮了。每年過年,家裡所有的炮都是我點的,我二哥都爭不過我。」
「我家已經十年沒有放過鞭炮了。」
自從「那人」死後。
那場半夜裡的大火燒紅了半座城,臨安城變成了人間地獄、無數人尖叫著,衣不蔽體地跑在街上狂奔。更多的人只能在熊熊烈火里發出慘烈的吶喊,最終和倒塌的房梁融為一體。
那麼慘痛的代價,那麼多人的生命付之一炬。然而也不過才十年的功夫,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這件事。
就像剛才那個才七八歲的孩童,說不定壓根就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,更不知道存在過那樣一個人。
然而那個為了救火而失去了性命的年輕人,卻被大臣參為「疏忽職守」「未盡本職」,死後還要背負污名。沒有半點撫恤不說,甚至連累父母家人都下了大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