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頓,掃了眼身側的謝景熙道:「臣就好奇了……大理寺既是關押重犯之地,郡主又怎麼會出現在那裡?該不會,侍衛是為了保護郡主,才忽略了人犯和刺客的吧?」
話落,堂上氣氛再度凝滯。
李冕無語,心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。
他當然知道沈朝顏去大理寺獄審問李翠兒一事。而羅仁甫當眾挑出此事,自然是見謝景熙是塊不好啃的硬骨頭,轉而開始拿沈朝顏做文章。
可當下,李冕也只能避重就輕地道:「保護郡主本就是職責所在,總不至為了區區人犯,棄郡主安危於不顧。」
「可臣卻奇怪……」
織錦雲繡的紫檀木圍屏一側,王瑀雙手抱於腹前,緩聲道:「既是大理寺關押重犯之地,郡主又怎麼會出現在那裡?」
他語氣輕緩,雙眸卻如鷹隼般犀利,「郡主既非朝堂之人,亡父還恐與此案存在牽扯,如此冒然在三司之前與人犯共處一室。這恐是……不妥吧?」
王瑀不動聲色地轉向李冕,平靜卻決絕地道:「女眷干政,向來是禍國殃民之兆,為各朝所不齒。臣以為今日之事,大理寺自然有責,但昭平郡主驕縱跋扈、屢次三番藐視朝綱,更應被問責,還請聖上以大局為重,莫要寒了百官之心。」
言訖,方才還默不作聲的王黨官員紛紛出列,跪了一片。
李冕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,卻也只能鐵青著臉應了句,「那就罰昭平郡主禁足一月,於沈僕射靈前懺悔三日,以儆效尤。」
「陛下,」羅仁甫上前一步,雙手一揖道:「按大周律,女眷或外戚干政乃重罪。輕則杖刑,重則賜死。而昭平郡主向來行事乖張、目無法紀,當酌情重罰,若是處置過輕,無異於隔靴搔癢,不但不能起到威懾作用,恐還會讓旁人從此更加肆無忌憚,還請皇上三思。」
他說完,往地上一跪,前額重重地叩上手背。
大殿裡安靜了一息,隨即便響起此起彼伏的「請願」之聲。
御史台、刑部,還有王瑀麾下的戶、禮、吏三部尚書紛紛下跪,任由御座上的李冕一臉慍怒地下不來台。
「你們……放肆!」
李冕豁然站起,臉上是往日裡並不常見的威嚴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現下這樣的場面,罰不罰沈朝顏只是個幌子。但凡皇帝在這幫朝臣心中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威信,這幫人都不敢這麼堂而皇之地逼迫挾制。
「你、你你們……」李冕指著殿下伏地而跪的眾人,怒極道:「你們這是要造反逼宮不成?!」
羅仁甫姿態淡然,嘴裡說的是「不敢」,但沒瞎的人都能從中看出十足的藐視。然而更讓人窩火的是,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「不敢」之後,氣氛就這麼僵持了下來。
往日頗受沈傅提攜的兵部和工部環顧四周後,也懨懨地閉了嘴,像兩根曬蔫兒了的黃瓜。
李冕一怔,怒極反笑。
今天這幫人哪是要問什麼責,分明是想借沈朝顏之名,來逼他發話,讓謝景熙擔下一切責任。這樣一來,不僅把得罪謝家的鍋推給了他,說不定還會挑得謝景熙對他心生齟齬。
李冕當然不肯答應。
他平復好心緒,坐回了御座,放低姿態,用商量的語氣同群臣道:「昭平郡主平日行事確有乖張,但哪至干涉朝政如此嚴重?況且她還承朕之命格,若是杖責,那便與打朕又有何異?」
一語畢,堂下依舊無聲。
這些人似乎打定主意,要給這失了倚仗的小皇帝一個教訓,竟十分有默契地紛紛噤聲。
李冕被逼得下不來台,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。
而人群之中,一個紫衣玉帶的身影緩緩行出,拱手對李冕拜道:「人犯之死,乃微臣貪功冒進。郡主入獄審問人犯,也是微臣准允的。由此至人犯自戕、郡主受傷,皆乃微臣之過。臣願承失職之罪,自甘領罰。」
李冕難以置信,「謝、謝卿你說什麼?」
謝景熙面不改色,坦然道:「臣願承失職之罪,自甘領罰。」
平靜淡然的一句,落於有心之人耳中,卻如平地乍起的一記驚雷。
洞察秋毫如謝景熙,他未必不知王黨此番抓著沈朝顏不放,做的是什麼打算。一個向來運籌帷幄、精於算計的人,此番卻自投羅網……
不得不說,他的這番舉動,著實令人玩味。
王瑀一怔,不動聲色地同羅仁甫交換了一個眼色。
羅仁甫出列道:「 既然如此,按我朝律例,瀆職之罪按其所致後果,可判死刑、流徙、貶官、或杖責。陳尚書一案干係重大,而謝寺卿之失職,造成重大案件線索中斷,由此……」
羅仁甫一揖,繼續道:「便按《大周律》,杖責五十,引以為鑑。」
李冕愣住,雖說私心來講,打謝景熙確實好過打沈朝顏,可是……思及那足有三指粗的法杖,這五十杖下去,那傷就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好得全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