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昀兒?」
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,謝景熙回頭,看見滿身是血的阿娘。
她臉上的表情驚愕又憤怒,厲聲詰問:「為什麼不走?!」
「阿爹阿娘不走,我怎可……」
「啪!!!」響亮的耳光將謝景熙抽得偏過頭去。
鎮北王妃雙目猩紅地看著他,恨道:「你阿爹為了給你和百姓贏得生路,冒死領兵出城,引開敵人。你要讓他死不瞑目嗎?!」
謝景熙愣在當場,半晌才囁嚅著確認,「阿爹領兵出城了?」
城外三十萬突厥兵,阿爹這麼一去,只能是有去無回。
遠處再次響起腳步和馬蹄聲。
謝景熙轉身,看見府門外的長街上,成排的火把如潮水洶湧,將黑夜映照得猶如白晝。
「快走!」王妃抓住謝景熙,帶他往後院撤離。
當下王府的每一扇門外,都圍滿了突厥兵。謝景熙記得後院的水榭旁,有一扇小門,是幼時他總愛逃學出去玩,阿爹怕他翻牆摔了,默許福伯給他開的。
可是等到兩人逃至此處,謝景熙發現,連那道小門都被突厥人堵死了。
唯一的生路被掐斷,兩人被困在後院的水榭,眼看著追兵一點點漫近。
火把太多,落在黑夜裡,像夏夜裡山林間的流螢。
謝景熙記起上一年的七夕,阿爹帶著他和阿娘在塞外茫茫的草地上,看過漫天的流螢。他記得阿爹對他說:「腐草為螢,彩耀於月。」
晦暗之中,亦可守見光明。可如今四野俱暗,萬千火光不是希望,而是絕路。
「昀兒。」阿娘忽然問他,「還記得嗎?田璇、舒天在北。」
謝景熙懵懂地點頭,又聽見她道:「蕭家如今只剩你一個了,你一定要活下去。」
心裡像倏然敞開一扇空洞,大雪和火光交映,把阿娘的臉都變得模糊。她說:「你往南走,去找中郎將謝釗,告訴他受降城失守,援兵被阻……」
「你要活下去,把事情查清楚,找到害死你爹和全城百姓的人…… 」
「你只有活著,才能為我們……報仇。」
身體落空,他滑入水榭旁的淺池。冰冷的池水漫過,濕透衣衫,謝景熙覺得自己像被凍住了,只能眼睜睜看著阿娘手持長劍,走向敵軍。
他記得阿娘同他說過,嫁給阿爹之前,她是侯府里卑微怯懦的庶小姐。是阿爹教她騎馬、教她持劍,教她把尖的那端刺向敵人,保護自己。
而如今她也正如阿爹曾經教她的那樣,不怯懦、不後退。
這一場屠城,鎮北王妃必須死。
她不能讓自己成為敵軍威脅阿爹的軟肋,也不能讓阿爹的舊部,為了奪回她的屍身而妥協。所以,她甚至連屍首都不能留下。
雪越下越大,丟棉扯絮的。
他看見阿娘揮劍斬下一個又一個敵人的頭顱,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。
人群里行出一個身著金甲的男子,笑著站到阿娘面前。然而下一刻,隨著一瞬極輕極小的響動,一線星火從她手中飄落。
頃刻間,火焰熯天熾地。
謝景熙這才發現,青石的地上不知何時被灑了火油,只需一點引燃,火勢便排山倒海而起。
火焰搖晃著身子,跳動著躍上樹梢枝頭、廊柱屋檐,毫不留情地毀滅一切。漆黑的夜被映亮,泛出茜紅的顏色,空氣扭曲著撕碎眼前的人和物。而過往那些關於家人的記憶,卻一點點變得清晰。
他記起阿娘說過,他一周歲那年抓周,不抓劍、不抓筆,抓了一個金元寶,氣得他阿爹說他從小就是個紈絝作派。
還有四歲開蒙那年,因為背一本《三字經》他氣跑了六個師傅。
六歲阿爹教他騎射,他每每裝病逃避,後來每一次稱病,阿爹就讓人灌他苦藥,逼得他再也不敢說謊。
也是那一年,他逃課翻牆摔斷了腿。福伯在後院偷偷為他開了扇門。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,其實那扇門,阿爹一直都是知道的。
從那時起他就想,不過是讀書練武,他今後一定不讓阿爹失望。
只是過往的那麼多「今後」,如今都只能隨著這把火,燒成了遺憾。而他也只能藏在冬夜的冰池裡,看著阿娘的皮膚和骨骼,一點點在大火之中化為風雪。
謝景熙恍惚,那個無數次令他徹夜難眠的夢境又出現了。
他看見自己身處的冰池化作火場,噬人的獸大張血口,伸出長長的火舌,緊緊裹覆著他,要將他拖入無底的深淵,周圍的世界被撕裂,一幀幀地化作齏粉……=quothrg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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