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一怔,紛紛停下打鬥。
沈朝顏目光狠戾,瞳眸中映出不遠處灼灼的火色。
秦策垂眸直視著她,須臾,輕輕地挑了挑唇角,「郡主這是想做什麼?」
他哂笑,「要殺人不成……」
話音未落,脖子上傳來驚涼的痛感。
秦策愣怔片刻,直到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脖子往下,沾濕胸前的胄甲。就在他說話的一霎,沈朝顏竟真的抵劍進了一寸,他能明顯感覺到森冷的鐵片劃破皮膚,嵌入血肉。
若是再進一寸……
秦策心中一凜,這才知道後怕。這女人……這女人簡直膽大包天、喪心病狂!
「將軍!」此起彼伏的驚嘆過後,就是死寂的沉默。
周遭一瞬靜如深潭,只有火焰在持續地叫囂。
「還要我再說一遍麼?」沈朝顏聲音冰冷,持劍的手暗暗收緊,似要再度發力。
「不!」秦策聲音沙啞,舉手對金吾衛道:「傳本將軍之令,金吾衛眾人,退下!」
話落,金吾衛當即收劍後退,給兩人讓出一條通路。
沈朝顏將秦策交給一名親衛,跟著裴真往訟棘堂跑去。然而幾名動作快的親衛已經打濕全身,捂著口鼻沖了進去。
沈朝顏知道自己武功不行,去了大家還要顧及她的安危,難免束手束腳,便自覺地等在了安全的地方。
片刻後,裴真和親衛都滿臉喪氣地回來了。
「沒有。」裴真搖頭,失望之情溢於言表。
沈朝顏不信,焦急道:「確定沒有?」
「確定。」裴真點頭,「我跟幾個弟兄把訟棘堂里每一個角落都搜遍了,確實沒有發現謝寺卿。」
「怎麼會……」沈朝顏囁嚅,只覺今日這火,確實蹊蹺。
依裴真所言,點燈之前,謝景熙是在訟棘堂辦公。那時間一到,他該是徑直從訟棘堂去朱雀樓才對。
倘若對方是故意要除掉謝景熙……
沈朝顏一怔,抬頭問裴真到,「大理寺的庭院中,哪裡離訟棘堂最遠?又或者,哪裡有什麼偏僻的房舍,是平時他一般不會去的地方?」
裴真聞言蹙眉,當真陷入沉思。
須臾,他倏地擊掌,眼眸晶亮地道了句,「有!」
第52章
熊熊烈火,焮天鑠地。
謝景熙被困在濃煙滾滾的值房,仿佛被困在了昌平十五年的那個冬天。
敵軍從西北門破城而入,一路燒殺,受降城內一片殘垣,到處都是屍首和殘肢。時年十四歲的謝景熙站在城頭,心裡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空茫。
「世子!世子!」侍衛俯首拜到,「受降城失守,卑職奉鎮北王之命,護送世子出城。」
謝景熙愣怔,許久才反應過來,他們堅守了三十日的受降城,最終還是失守了。他抬頭看了眼城北的方向,可是眼前一片火海,根本分不清哪裡才是鎮北王府。
「只讓你護送我麼?」謝景熙囁嚅,眼神茫然仿佛自語,「王妃呢?我阿娘她不走嗎?」
侍衛面露難色,沉默著將頭埋了下去。謝景熙瞬間明白了什麼,持劍衝下城樓。
夜裡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雪,寒風夾雜著冰粒割在臉上,像刀子。
阿爹和阿娘成親十餘載,感情甚篤、伉儷情深,若非萬不得已,阿爹絕對不會扔下阿娘,只讓侍衛帶他走。
飛雪、黑夜、火海、刀戟……
十四歲的少年一人一騎,飛馳在傾頹的城池,硬是從混亂中撕出一條血路。火焰化作黑夜裡巨獸張開的大口,一寸寸地吞噬掉眼前的一切。
馬蹄終是在鎮北王府門前停下——黑洞洞的府門敞開,匾額傾倒,不見半點人影。
寒風夾雜著飛雪,將他肩上披風吹得獵獵作響。
謝景熙訥訥看著眼前一切,半晌才翻身下馬。鞋底傳來黏膩之感,有什麼濃稠的東西粘著他的雙腳。雪花落在上面,很快與之融合,謝景熙低頭,愕然察覺整個王府門前的台階上,一層層淌著的,竟都是血。
他忘了自己是如何踩著滿地鮮血跨過那道門,只記得他茫然無措地翻看每一個屍體。
隨父征戰年余,他當然也殺過人。可那是激烈的、豪邁的,是家國大義和熱血沸騰,是與當下這般寂然淒冷截然不同的兩種死亡。
他看見那些伴在他身邊十餘年的家人的臉,映在冬日樹梢怒放的紅梅之下—— 一生一死,是一副令人悚然的對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