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景熙不再說什麼。
若是僅從利弊考慮,王瑀所言不失為當下最好的選擇。
當年那件事,沈傅和王瑀同為朝中重臣,他只不過是把當初用在沈傅身上的算計,轉而用到王瑀身上而已。至於姻親,從來都只是他安撫和麻痹對方的一顆定心丸。
只是……
謝景熙倏爾抬頭,往圍屏對面的女賓席望去。那一扇花鳥芙蓉的雲紗繡屏隱隱綽綽,映出對面那個空蕩蕩的位置。
他覺出心裡一絲沒來由的空落,像十年前為了隱姓埋名,不得不棄掉原來的自己。謝景熙飲酒不語,上好的醽醁也品出些許苦澀。
「王、王僕射!王僕射!」一個小黃門著急忙慌地從圍屏後面繞了進來,眼神瞟到一旁的謝景熙,話頭便猛地收住了。
「怎麼?」王瑀略有不耐地問,瞟了一眼旁邊的謝景熙。
謝景熙自覺起身,避開了兩人的談話。然而行至圍屏外,小黃門略微尖利的聲音還是從身後傳了過來。
「麟德殿偏殿,王寺丞和昭平郡主鬧了齟齬,現下皇上已經帶著人過去了。」
*
麟德殿的偏殿裡,王翟捂著自己剛被狠扇了一巴掌的臉,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。
沈朝顏一身緋紅芙蓉紋齊胸儒裙,立於晦暗的燭火之下,笑得眉眼彎彎。
「王寺丞。」
她一字一句,吐字輕快,話語結束時尾音止不住地上揚,聽起來便帶了幾分嬌俏和靈動。
王翟心頭一凜,背脊無端便爬上一陣森涼的寒意。
兩人三番五次地相遇,梁子可謂是越結越深。上次因著擊鞠場馬匹的事,他就莫名挨了霍起一頓拳頭,難不成她今日還要為了個根本不甚相熟的溫姝來找他麻煩麼?!
本來就在女人面前被下了顏面,王翟越想越氣,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翻湧起來,很快就讓他頭腦發熱。他扭頭,理直氣壯地質問沈朝顏道:「你雖貴為郡主,但大庭廣眾之下侮辱朝廷命官,你可知該當何……」
「啪!」
又是一巴掌落在王翟臉上,他當場便被扇蒙了。
雲紗的大袖衫質地輕盈,甩人巴掌的時候騰空翻飛,像錦鯉在水中劃開的一片尾鰭。
沈朝顏做出副認真思忖的模樣,半晌才一臉無解地搖了搖頭,道了句,「不知。」
王翟被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氣得差點一口沒過去。偏生那人還巧笑著反問他,「那敢問王寺丞,可知這穢亂宮闈,又是個什麼罪名?」
王翟被問得結舌。
然心念一動,他轉頭看向躲往角落的溫家姐妹兩人,笑著問到,「昭平郡主說我穢亂宮闈,你們來說說,本官方才是在做什麼?」
平常的問句,語氣卻明晃晃都是威脅。
溫二娘哭著要張嘴,卻被溫姝一把捂住了。她顫抖地摟住瑟縮不止的妹妹,半晌才艱難地轉過頭來,微紅著眼眶對沈朝顏說了句,「對不起。」言訖掃了眼地上碎裂的酒盞,而後帶著溫二娘匆匆逃離了現場。
掀開的門扉被風帶回來,重重地拍在旁邊的門板上,發出空闊的一響。
沈朝顏怔忡片刻,但很快又明白過來。
溫父已亡,溫家上下如今唯一的依靠,便是溫姝和王翟的這樁婚事。而溫二娘又尚未到及笄,這件事若事鬧大了,只怕對她將來的名聲也是個影響……
世道向來對女子殘忍,以溫姝現在的立場,她確實不敢得罪王翟。
行吧。
沈朝顏在心裡嘆氣,反正闖禍惹事、跋扈撒潑的事,她一向都很擅長。
殿外響起窸窣的腳步,冷月從敞開的門扉撲進來,晃得地板上那一灘酒盞的碎渣格外扎眼。鬼使神差地,沈朝顏想起溫姝離開前的那個眼神。
她行過去,拾起一片尚還殘留酒液的碎瓷放在鼻下嗅了嗅——清淡的味道,帶著點琥珀的異香。
可是有過上一次畫舫的經驗,加上溫姝對香料的了解……
思忖間,李冕已經被一群人簇擁著,行進了偏殿。
第42章
「阿姐?」李冕看著眼前的場景,表情錯愕。
偏殿裡,沈朝顏頤指氣使地站著,而王翟卻髮髻撒亂,兩側臉頰落著紅腫的巴掌印,活脫脫一副慘遭欺凌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