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真話?」謝景熙反問,復又道:「臣於大殿之上所言句句屬實,臣不明白郡主還要聽什麼真話。」
見他態度冷淡,沈朝顏略有怔忡,語氣也跟著冷硬起來,「你到底為什麼要設局殺掉韋正?」
謝景熙聞言沉默,半晌才不輕不重地道了句,「臣不懂郡主在什麼說。」
「不,你明白。」沈朝顏仰頭,攫住他的視線篤定道:「你故意借韋正之口,提出趙豎的案子,目的不僅僅是遮掩他的死因,你是故意想以此試探王黨的態度。這樁陳年舊案,你證據不足,又無從查起,所以只能使詐,想讓對方先坐不住,自亂陣腳,這樣你才有機會尋到破綻。」
她一頓,「我猜的對嗎?謝寺卿。」
明明是推斷,沈朝顏用的卻不是疑問的語氣。
謝景熙說話做事如履如臨、敬終慎始,現在只是跟她揣著明白裝糊塗。
韋正之死,若是換個不了解謝景熙的人來,可能也就真的信了。但沈朝顏是與他試探來回,見識過這人的深藏不露和行事心機的。故而方才那些說辭,饒是他編得再滴水不漏、義正言辭,沈朝顏也直覺事情,不會真如表面所見那樣簡單。
謝景熙依然是那副冷淡的神情,反問她到,「倘若韋正不死,郡主栽贓嫁禍他的事能瞞得住麼?臣之所為饒是萬般不妥,也是用自己的私心,成全了郡主。」
說不上為什麼,沈朝顏只覺他的這句話化作塊石頭,冷浸浸地墜在胸口,讓她不快。
於是她也沉下臉色,冷冷地質問:「讓皇上去大理寺,你是故意的吧?」
謝景熙沒有否認,卻避重就輕地道:「是臣派裴真去請的,自然是故意的。」
「你!」沈朝顏失語,直言道:「朝堂之上的陰謀算計,謝寺卿要如何翻攪風雲,我管不了。可我的東西、我的人,我也不會容別人擅動。」
她語氣凜冽,說話之時更是逼近一步,氣勢迫人。
謝景熙覺得心裡似乎被什麼刺了一下,向來敏捷的人,當下卻是實實在在地滯了一息,才發現自己這怪異情緒的由來。
她說李冕是「她的人」。
這句任誰聽起來,都要認為是句大不敬的話,卻讓謝景熙聽出了一點不悅。所以現下她這是,為了所謂「她的人」,特地來質問和警告他的麼?
他深吸口氣,緩了片刻才道:「朝堂如局,身在其中,人人皆為棋子,相互制衡牽扯,何為擅動利用?郡主既想為陛下好,便更不該像這樣,總想將陛下護在身後。」
「是嗎?」沈朝顏問,神色凜冽,「在謝寺卿眼中,人人皆為棋子麼?」
謝景熙啞口。
不等他答,沈朝顏兀自又道:「可對我來說,謝寺卿眼裡的棋子,是親人、是摯友,我就算有私心,也不做到謝寺卿這樣,以他們為跳板,來達成自己的目的。」
沈朝顏慢慢地說著,眸子裡的光變得淡然。她側身命人呈上一個瓷瓶,對謝景熙道:「陛下關切謝寺卿傷勢,特地囑咐我送來這瓶藥膏。他說謝寺卿為了朝政夙興夜寐、心力交瘁,他都記著。」
她一頓,又在他耳邊輕聲道:「謝寺卿如何行事,我管不了。可下一次,謝寺卿若再擅自以我身邊的人為刀,昭平亦不會善罷甘休。謝寺卿不如捫心問問,你之所為究竟是為了成全我,還是以我和皇上為藉口,成全自己的私心?」
言訖,沈朝顏將瓷瓶交給謝景熙,轉身便走。
「郡主!」
一隻大掌從身後探出,抓住了她。
沈朝顏回頭,與正垂眸看她的謝景熙四目相對。無意地,指尖觸到他紫袍之下,小臂上的一塊凹凸,是一塊陳年舊疤。
模糊的身體記憶襲來,沈朝顏怔了怔,只覺自己似乎是在哪裡,摸到過這樣的一塊疤痕。也是這樣的觸感,這樣的位置……
「煩請郡主替臣謝過陛下。」沈朝顏被這一句驚得回了神,應下後,兩人拜別。
然而回府的一路,沈朝顏還沉浸在謝景熙方才的疏離和冷淡里。
本以為經過了國子監擊鞠和畫舫相救之後,他們不說完全信任,至少在共同敵人的問題上,是可以做到坦誠相待的。可不知為什麼,她總覺得謝景熙這人像一輪陰晴不定、忽遠忽近的冷月——皎皎的掛在天上,一覽而盡,卻又觸不可及。
而他的另一面,你明知在哪兒,又永遠不得窺見。
沈朝顏心裡發堵,連帶幾日對著興沖沖分享話本兒的有金,都擺出一副冷淡的表情。
「郡主,這本!這本特別好看!」有金湊到沈朝顏跟前,激越道:「這本講的是立場相悖的男女主人公,衝破層層阻礙,終於釀成佳話的故事。」
「哦?」沈朝顏興致缺缺,撥弄著手裡的燭火問有金,「怎麼個好看法?」
有金翻開手裡的書,笑道:「就是男女主人公的父輩是世仇,但他兩相遇的時候並不知道,後來郎君為了和女郎在一起,公然與家族決裂,從祠堂抹去自己的姓名。那一夜,狂風暴雨、閃電雷鳴……」